陈明远那点不愉快的插曲,很快就被404寝室特有的“同仇敌忾”和云瑶的零食分享会冲淡了。但江照知道,家族的阴影不会轻易散去。她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无声地亮了一下,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信息预览划过屏幕:【江照小姐,二爷希望与您通话,请尽快回复。】 她看也没看,手指一划,信息瞬间被删除,仿佛从未存在过。她拿起水杯,灌了一大口冷水,压下心底翻涌的冷意。现在,旧实验楼的阴影才是真正的威胁。
而此刻,制造紧张氛围的另一位主角——黎昼,正深陷在她自己的泥潭里。
工作台上,那块深紫色的诡异土壤样本依旧静静地躺在特制的玻璃皿中,旁边连接着几台闪烁着幽光的仪器。黎昼顶着一头乱得像被轰炸过的鸡窝头,厚重的黑框眼镜滑到了鼻尖,镜片后的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电脑屏幕上疯狂跳动的、几乎全是乱码和错误警告的数据流。她面前的键盘旁边,散落着几张被画得密密麻麻、满是复杂公式和潦草符号的草稿纸。
“逻辑悖论……能量反应呈现量子叠加态与经典湮灭特征并存……这不符合任何已知物理模型……”黎昼咬着指甲,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挫败感,“核心数据库比对失败率99.8%……样本惰性外壳的分子键能级异常……无法解析……”她已经连续熬了三个通宵,试图从这块散发着邪恶气息的泥土里榨取一点有用的信息,但结果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不,是打在深不见底的泥沼里。
生活作息?那玩意儿在黎昼的世界观里,优先级低于一个电阻的阻值精度。她的“生命补给站”——一堆能量棒空包装纸和几个空矿泉水瓶——凌乱地堆在桌角,旁边还放着一个看起来像是装着清水的玻璃杯。
连续的高强度烧脑和作息混乱,让黎昼本就堪忧的生活自理能力直接跌穿了地板。她的大脑完全被“紫色泥巴之谜”占据,身体则像个被遗忘的后台程序,按照最低能耗模式在运行。
“咕噜噜……”一阵强烈的饥饿感终于穿透了黎昼高度集中的研究屏障。她下意识地伸手,摸索着抓起了桌角那个装着“清水”的玻璃杯,看也没看,就往嘴边送。熬夜熬得口干舌燥,她急需补充水分。
就在杯口即将碰到她干裂的嘴唇时——
“黎——昼——!!!”
一声足以刺破耳膜的尖叫,如同防空警报般在寝室炸响!是云瑶!她刚洗完脸从卫生间出来,正拿着毛巾擦她那头蓬松的卷毛,一眼就看到了黎昼的动作,吓得魂飞魄散!
“那是洗洁精!!!我昨晚泡杯子的!!!”云瑶的声音都变了调,整个人像一颗发射的炮弹,以超越平时追星抢前排的速度猛扑过来!
千钧一发!
黎昼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叫吓得一个激灵,手一抖,杯子里的液体晃荡了一下。就在这零点几秒的间隙,一道深灰色的影子如同鬼魅般闪过!
是林燃!
她原本闭目坐在窗边调息,在云瑶尖叫的瞬间,身体已经如同蓄满力的弹簧般弹出!速度快到在视网膜上只留下一道残影!黎昼只觉得手上一轻,那个装着“清水”的杯子已经消失无踪!
下一秒,林燃的身影已经稳稳地站在了寝室另一头的水池边,面无表情地将那个玻璃杯里的液体“哗啦”一声倒进了下水道。杯壁上还残留着滑腻腻的泡沫。
黎昼:“……?”
她保持着端杯欲饮的姿势,僵硬地转过头,茫然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又看看水池边倒水的林燃,最后看向惊魂未定、拍着胸口大喘气的云瑶,大脑的cpU显然还没从科研模式切换到现实频道。
“洗……洗洁精?”黎昼眨了眨布满血丝的眼睛,迟钝地重复了一遍,仿佛在理解一个全新的物理概念。
“我的天!黎昼你吓死我了!”云瑶冲过来,心有余悸地指着水池,“那是我昨晚泡着去油污的!忘了倒了!你差点就喝下去了!”她一边说,一边像检查精密仪器一样,紧张地上下打量着黎昼,“你没事吧?有没有溅到嘴里?快漱漱口!”
黎昼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手,又抬头看了看云瑶焦急的脸和林燃平静无波的眼神,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用一种极其认真的语气说道:“……原来如此。视觉信息输入透明液体与味觉数据库的水高度相似,导致行为模块逻辑判断错误。未发生摄入行为,安全阈值未突破。” 她仿佛在分析一个实验事故报告。
云瑶:“……”
她无力地翻了个白眼,一把拽住黎昼的胳膊:“走走走!别研究你的安全阈值了!先去吃早饭!人是铁饭是钢!你再熬下去就不是阈值突破,是直接宕机了!” 她不由分说地把黎昼往寝室门口拉。
黎昼被云瑶拽着,脚步虚浮,像个人形挂件。她身上还穿着皱巴巴的、印着“I quantum Entanglement”的灰色t恤,头发乱糟糟,眼神迷茫。
“等等,”江照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她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书,走到黎昼面前,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巧的、封皮有些磨损的笔记本——那正是她为黎昼量身定制的《404生存指南(黎昼特供版)》。
江照翻开笔记本,精准地找到某一页,指着上面用加粗字体写着的一条,旁边还画着一个大大的红叉和洗洁精瓶子的示意图:
“绝对禁止入口物品清单 (top priority!)”**
下面列着:洗洁精、机油、焊锡膏、不明试剂、过夜能量棒糊糊……
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备注:“所有非明确标注‘饮用水’的透明\/半透明液体,默认视为潜在危险品!需经云瑶或江照二次确认!”
“喏,”江照把本子举到黎昼眼前,“第7页,第3条,加粗重点。‘默认视为潜在危险品’,记得吗?”
黎昼凑近,仔细看了看那页纸,又推了推眼镜,恍然大悟般点点头:“……数据已更新。视觉相似性误判风险加入行为逻辑规避列表。下次执行‘饮水’动作前,增加二次确认协议。” 她一本正经地像是在升级系统补丁。
云瑶简直要被她的脑回路打败了:“还协议!你直接问我们一声会死啊!”她一边吐槽,一边手也没闲着,麻利地帮黎昼把睡歪了的t恤领子扯正。
江照看着黎昼这副“学术呆瓜”的模样,又好笑又无奈,合上《生存指南》:“行了,先去吃饭补充能量。回来再继续你的‘泥巴研究’。”她目光扫过黎昼乱糟糟的头发和皱巴巴的衣服,补充道,“顺便,把你的‘外壳’也整理一下。”
好不容易把黎昼拖到食堂,又像照顾小朋友一样看着她吃下两个包子一碗粥,云瑶和江照才把她领回来。补充了能量的黎昼似乎恢复了一点“人气”,但一回到工作台,立刻又像磁石一样被那块深紫色的土壤吸了过去,重新投入战斗。
时间一晃到了下午。黎昼需要去材料学院参加一个关于新型复合材料的学术讲座,据说有业内大牛分享前沿进展,对她破解土壤外壳的惰性层可能很有启发。
离讲座开始还有二十分钟,黎昼终于从一堆数据中抬起了头。“讲座……”她喃喃自语,猛地站起身。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让她眼前发黑,晃了晃才站稳。
她随手抓起搭在椅背上的那件“I quantum Entanglement”灰色t恤,看也没看,熟练地往头上一套,胳膊一伸,就准备往外冲——她脑子里还在回旋着刚才没解开的公式。
“噗嗤!”一直偷偷观察她的云瑶实在没忍住,指着黎昼的后背,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黎昼!你的t恤!穿反了!哈哈哈!‘quantum Entanglement’跑到背后去啦!前面光秃秃的,像块抹布!哈哈哈!”
黎昼脚步一顿,茫然地回头:“穿反了?” 她下意识地想低头看,但脖子显然没那么灵活。
就在黎昼手忙脚乱地想把自己从t恤里“拔”出来,像个被套住的猫一样原地转圈时,一件叠得整整齐齐、质感柔软的浅蓝色衬衫,无声地递到了她面前。
是林燃。
她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黎昼旁边,手里拿着衬衫,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只是递出一支笔。那件衬衫,正是江照《生存指南》里“正式场合推荐着装清单”上的No.1。
黎昼看看林燃手里的衬衫,又看看自己身上穿反的、皱巴巴的t恤,再想想讲座的重要性,果断放弃了和t恤的搏斗,接过了衬衫。“……行为效率评估:更换着装方案更优。谢谢。” 她一边说,一边麻利地开始换衣服。
云瑶在旁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林燃!干得漂亮!江照姐姐的《指南》就是好用!”
江照也忍俊不禁,对林燃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林燃只是微微颔首,转身又回到了窗边。
黎昼换好衬衫,总算有了点人样,虽然头发依旧像个鸟窝。她抓起背包就要冲出门。
“等等!你的加密U盘!”江照及时叫住了她,“讲座资料和要提问的模型数据都在里面吧?”
黎昼猛地刹住脚步,脸色瞬间变了!她手忙脚乱地翻找背包侧袋、主袋,又冲到工作台前,在一堆图纸、零件、仪器中间疯狂扒拉:“U盘呢?!我的黑色加密U盘!里面是所有核心数据的备份!还有讲座要用的模型!昨晚还在的!”她越翻越急,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恐慌,额头都冒出了细汗。那U盘对她来说,不亚于剑客的佩剑。
“冷静!黎昼!深呼吸!”江照立刻进入“指挥官”模式,声音沉稳有力,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云瑶,你帮她翻左边抽屉第三格,那里是她常用的临时存储区!林燃,看看她昨天穿的那件外套口袋!”同时,她的念动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悄无声息地扫过黎昼刚刚翻找过的区域,重点探测工作台下方、仪器缝隙等容易遗漏的死角。
“好嘞!”云瑶立刻响应,冲到黎昼左边那个塞得满满当当的抽屉前,开始她的“整理魔法”——只见她双手翻飞,动作快得惊人,那些在黎昼手里如同乱麻的图纸、零件,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被迅速而有序地分门别类挪开。
林燃则拿起黎昼昨晚丢在椅背上的外套,手指精准地探入内袋、外袋,动作干净利落。
“黎昼,回忆最后一次使用U盘的地点!”江照继续引导。
“昨晚……备份完土壤数据……就放在……”黎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努力回忆,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就在这时,云瑶发出一声欢呼:“找到了!是不是这个!”她从抽屉最底层、一堆画着复杂电路图的草稿纸下面,抽出一个不起眼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纯黑色U盘。
几乎在同一秒,林燃也从黎昼外套的一个极其隐蔽的暗袋里,摸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黑色U盘,平静地放在工作台上。
黎昼:“……?”
她看着桌上突然出现的两个一模一样的黑色U盘,呆住了。她只记得自己有一个……
江照无奈地揉了揉眉心:“黎昼,你上次说怕丢,让我帮你复制了一个备份。你忘了?” 她指了指云瑶手里的那个,“云瑶找到的是主盘,”又指了指林燃拿出来的那个,“林燃找到的是备份盘。你昨晚大概是把备份盘塞进暗袋后,又随手把主盘混进图纸堆里了。”
黎昼看看两个U盘,又看看一脸“你看吧”表情的江照,再看看叉着腰、一脸“快夸我”的云瑶,最后目光落在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默默把翻乱的外套叠好的林燃身上。
她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极其郑重地拿起桌上那本《404生存指南(黎昼特供版)》,翻到扉页空白处,掏出笔,刷刷刷地写下一行字:
【重要观察结论:生活行为变量的复杂性与不确定性远高于可控实验环境及理论模型。个体实时状态监控与群体辅助决策机制,在生存保障体系中具备不可替代的高效性。需立项开发集成式生活辅助决策系统(代号:Lifeguard v1.0),整合环境感知、行为预判、风险规避及紧急响应模块。】
写完,她还严肃地点了点头,仿佛完成了一项重大科研立项报告。
云瑶凑过去看了一眼,顿时哀嚎:“我的天!黎昼!你就不能消停点!还想开发什么系统?有我们在还不够吗?我们就是你的‘Lifeguard’!保你活着毕业!” 她一把抢过黎昼的背包,把两个U盘都塞进去,“走走走!讲座要迟到了!别琢磨你的系统了!”
江照看着黎昼那副认真“立项”的样子,再看看鸡飞狗跳后终于被云瑶和林燃联手整理出一点秩序的工作台,无奈地叹了口气,但眼底却漾开一丝温暖的柔和笑意。她拿起黎昼桌上那杯真正的清水递过去:“给,这次是水,确认过了。”
林燃默默地把黎昼桌上散落的几件精密小工具,按照《生存指南》里附录的“工作台标准布局图”,精准地归位到指定的小格子里。
黎昼接过江照递来的水杯,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水滋润了干渴的喉咙,也似乎让她混乱的大脑清醒了一瞬。她看着眼前叉腰瞪眼的云瑶、无奈浅笑的江照、沉默归位的林燃,还有桌上那本被自己写满“科学反思”的《生存指南》,镜片后的眼神闪过一丝极其罕见的、名为“安心”的微光。
她没再提“Lifeguard系统”,只是背好背包,拿起笔记本,对室友们点了点头,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却难得地清晰:“我去讲座了。” 目光扫过工作台上那块深紫色的土壤样本时,那困惑和凝重再次浮现,“……样本惰性外壳的分子键能级……或许可以用新型复合材料的思路……” 她一边嘀咕着,一边快步走出了寝室。
门关上,留下404寝室一片短暂的宁静。
“唉,带娃不易啊!”云瑶夸张地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拿起薯片咔嚓咔嚓啃起来。
江照笑着摇摇头,走到窗边,目光投向远处旧实验楼模糊的轮廓,柔和的眼神渐渐变得凝重。黎昼的生活需要她们守护,而那片阴影下的威胁,更需要她们共同面对。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那条被删除的信息,如同一个冰冷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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