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
这个名字,如同一个被诅咒的魔咒,毫无预兆地从顾晓妍口中滑落,又如同带着倒刺的钩子,精准无比地钩中了李明宇脑子里那根早已灼烧到极限的神经!
“苏晴……” 李明宇无意识地、梦呓般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干涩嘶哑。
就在名字脱口而出的刹那!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如同无形的、烧红的铁钳,狠狠攥住了他心脏最柔软的部分!那不只是剧痛,是紧箍咒瞬间勒紧、嵌入太阳穴骨髓的灼烧!是无数条带着冰冷粘液的毒蛊在血肉深处疯狂啃噬的钻心之痒!更是一条冰冷滑腻、不断收紧的致命毒蛇,死死缠绕住胸腔,将最后一丝赖以苟延残喘的空气都彻底绞杀!
窒息!
“叮咚——”
玻璃门推开又合上的清脆铃声,在此刻的李明宇听来,如同地狱的敲门声。他像一个刚刚经历了一场酷刑的囚徒,凭借着残存的求生本能,踉跄地跟着顾晓妍,被推出那片令他窒息、令他屈辱、也点燃了他所有疯狂念头的暖黄炼狱。
清凉的夜风猛地灌入肺腑,却丝毫没能吹散他胸腔里那块沉重的、烧红的烙铁。
顾晓妍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把那个用买一送一换来的、廉价的菠萝包塞进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里。袋口的旧金属拉链发出艰涩、卡顿的响声,每一次齿牙的摩擦,都像是在嘲笑着某种不堪的现实。
她转过身,指尖捻着那枚精致包装的巧克力甜甜圈——那张印着漂亮Logo的油纸,在昏黄路灯的照射下,表面的糖霜折射出无数细碎、冰冷的光芒,像撒了一层廉价的碎钻,刺得人眼睛生疼。
“给!” 她把甜甜圈递向李明宇。这个动作,这个姿势,连同那句“给!”,都像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他刚刚经历了剧烈挣扎的脸上。那不是分享,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是把他极力想要掩盖的、关于“25块”的耻辱勋章,再次赤裸裸地钉在他手心!
绿灯亮了。
顾晓妍把帆布包的带子往瘦削的肩上提了提,劣质的帆布带子勒着她单薄的肩膀。裹着甜甜圈的油纸包装一角,被突如其来的夜风撩起,露出里面那圈深褐色的巧克力酱,如同一个无声的、嘲弄的微笑。
“我过马路左转就到家了,” 顾晓妍的声音在喧嚣的街口显得有些飘忽,她甚至没有再看李明宇的脸,目光越过他,投向马路对面那排熟悉又陌生的居民楼,“你回家慢点儿啊,再见。” 她朝他的方向,象征性地、快速地挥了挥手。
帆布鞋的鞋尖,刚刚踏上斑马线温热粗糙的油漆线——
李明宇却像一尊被遗忘在炼狱边缘的石像,依旧死死钉在人行道冰冷坚硬的路缘石边缘。身后店铺斑斓的霓虹灯光,将他孤寂的影子拉扯得无比瘦长、扭曲,像一个从深渊里爬出的、带着无尽怨念的幽魂,投射在粗糙的地面上。
此刻,李明宇手中紧攥着的,绝不仅仅是一个面包。
它是苏晴的同款甜甜圈。
它是一个价值25元的、足以刺痛他灵魂的耻辱象征。
它是他倾尽所有勇气(或者说绝望)迈出的、试图触摸另一个虚幻世界的第一步。
它更像是一块滚烫的、带着倒刺的烙铁,正灼烧着他掌心的皮肤,也灼烧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一种诡异的、混合着自毁快感的冲动,如同沸腾的岩浆,冲破了他最后一丝名为“克制”的薄冰。他猛地低下头,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近乎粗暴地撕开了那层印着精致Logo、象征着某种他无法企及生活的油纸!
“嘶啦——”
纸片碎裂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刺耳。
碎裂的糖霜颗粒顽固地粘附在他粗糙的指尖,带着一种冰冷的黏腻感。他几乎是带着一种报复性的、毁灭性的急迫,将那枚圆环状的“圣物”塞进了嘴里!
牙齿咬下的瞬间!
一股爆炸般的、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甜腻感,裹挟着可可脂特有的微苦香气,如同失控的化学炸药,瞬间在他的口腔里、舌尖上轰然爆开!那甜,甜得发齁,甜得霸道,甜得几乎要夺走他所有的呼吸!紧随其后的咀嚼,牙齿碾过外层酥脆的巧克力淋面,陷入内部过分松软、充满廉价蓬松剂口感的面包体,发出一种空洞而令人烦躁的“沙沙”声响。
就在这机械的咀嚼声中,光影在他眩晕的眼前疯狂扭曲、旋转!
斑驳陆离的霓虹灯光,在李明宇剧烈收缩的瞳孔里炸裂、破碎,化作无数跳跃的、毫无意义的光斑碎片。口腔里,巧克力的极致甜腻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酸腐苦涩剧烈地翻涌交战,如同两股决堤的洪流,在他的味蕾上掀起惊涛骇浪!
眼前的景象彻底模糊、扭曲、变形。
他仿佛真的看到了!
铺着洁白蕾丝桌布的奢华餐桌,晶亮的高脚杯里摇曳着琥珀色的液体(是昂贵的红茶?还是香槟?他分不清)。他和苏晴,衣着光鲜,姿态优雅,坐在雕花的高背椅上,漫不经心地用银质的叉子,切割着各式各样精美绝伦、如同艺术品般的甜点。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氛和咖啡豆的醇香……一个完美无瑕的、他永远无法真正踏入的梦幻泡影!
夜风带着都市特有的尘埃气息,卷起人行道边几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从他脚边掠过,发出干燥的沙沙声,像无情的嘲笑。
李明宇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手中那枚被他粗暴撕开、揉捏得不成样子的油纸包装上。那个代表着“25元”、代表着“苏晴同款”、代表着另一种生活的精致Logo,在路灯下依旧清晰可见,显得格外刺眼,格外荒谬!
突然间,一阵极其怪异、极其突兀、仿佛来自九幽地狱般的笑声,从李明宇的胸腔深处,不受控制地、歇斯底里地爆发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干涩、嘶哑、破碎,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癫狂和绝望。笑声在空旷了些许的街头回荡,惊得远处几个夜归人侧目而视。巧克力甜腻与苦涩交织的余味,如同冰冷的毒蛇,依旧死死地缠绕在他的齿间、咽喉深处,挥之不去。
他笑着,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微微颤抖,手指扭曲地紧握着那张象征耻辱的包装纸,指关节再次泛出惨白。他笑着,仿佛要把这25块钱带来的所有屈辱、所有幻想、所有冰冷的现实,都在这疯狂的笑声中撕成碎片,扬弃在都市冰冷无情的夜风里。
十字路口的绿灯再次亮起,车流重新启动,喧嚣的引擎声浪瞬间吞噬了他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只有他嘴角残留的那抹扭曲的弧度,和他眼底那片被霓虹染红、却深不见底的疯狂与空洞,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少年在阶级壁垒前尊严崩毁的惨烈瞬间。
李明宇狠狠咬下第三口!酥脆的表皮终于彻底碎裂,裹着巧克力酱的碎屑如同黑色的雪,扑簌簌地落在他早已洗得发白、前襟还顽固沾着不知名油渍的廉价校服上。
他或许是真的饿了。那25元带来的惊天动地的屈辱、绝望与片刻的虚幻,最终都敌不过胃囊最原始的、生理性的召唤。那份疯狂之后席卷而来的虚脱感,仿佛掏空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几乎是机械地、带着一种摧毁般的狠劲,囫囵吞咽着。很快,那个曾承载了他所有妄念与耻辱的、昂贵的巧克力甜甜圈,连同包装纸上精致却冰冷的Logo,一起消失在他的齿间和掌心。只剩指尖残余的一点黏腻糖霜,提醒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红绿灯在十字路口麻木地交替闪烁,晚归的车辆卷着喧嚣的尾气和引擎的轰鸣,冷漠地从他身边呼啸而过。没有人投来哪怕一丝一毫的注目。这个城市巨大而疲惫的阴影,完美地吞噬了角落里这个咬着甜甜圈、眼神空洞的少年。他突兀地仰起头,对着那片被城市灯火吞噬、看不见星光的灰暗夜空,喉咙里再次挤出几声短促、破碎又嘶哑的干笑。甜腻得过分的巧克力酱,像凝固的血痂,滑稽又狼狈地沾在他的嘴角。在这个无人问津、也无人理解的夜晚,他吞下的哪里仅仅是什么昂贵的甜点?
那是一场献祭。
是一场用灵魂作为赌注、向冰冷命运发起的、注定无声溃败的绝望对抗!
舌尖那转瞬即逝的廉价欢愉,如同一簇微弱却致命的磷火,非但没能带来慰藉,反而更加凶猛地舔舐着他深埋心底、早已溃烂化脓的巨大创口——那关于贫穷、关于渴望、关于永远无法触及的“苏晴的世界”的巨大黑洞!
“咔哒——”
防盗门厚重冰冷的金属锁舌弹回卡槽的声响,沉闷地宣告着短暂的“逃离”终结。门缝开启的瞬间,一股混杂着廉价猪油炒白菜的油烟味、劣质洗衣粉的化学香精味、以及一种陈年家具和潮湿墙体气息的浑浊暖流,像一张粘稠的网,猛地裹住了刚从冰冷夜色中归来的李明宇。这熟悉的气味,带着沉重的窒息感,瞬间压垮了他本就摇摇欲坠的肩膀。
母亲的身影几乎是立刻就从狭窄厨房的门框里探了出来,身上系着那条洗磨得发白、边角甚至有些毛糙的旧围裙。鬓角几丝被汗水濡湿的白发,还沾着点点廉价面粉,在厨房昏黄的灯泡下格外刺眼。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担忧,“快点儿洗手吃饭,菜都热着呢。” 身后,老旧的抽油烟机发出哮喘般的嗡鸣,顽强地对抗着锅中正“咕嘟咕嘟”沉闷翻滚的白菜炖豆腐。那股浓郁的、带着明显廉价猪油特有的荤腥燥气的香味,霸道地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钻入李明宇的鼻腔。
李明宇攥着书包肩带的手指骤然收紧!指关节瞬间再次泛白!书包粗糙的帆布带子仿佛嵌进了肉里。
胃里,那刚刚被强行塞入的、价值25元的巧克力甜甜圈,连同它带来的所有甜蜜幻梦和冰冷屈辱,此刻正疯狂地翻搅、发酵!一股强烈的、尖锐的、仿佛要将胃壁撕裂的绞痛猛地攫住了他!那根本不是饱腹感,而是剧烈的排斥反应!是象征着另一个世界的精致甜点对这方油腻现实的凶猛反噬!
“妈,” 李明宇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过木头,他几乎是硬生生将那翻涌到喉头的甜腻与酸楚咽了回去,“我今天……在外边儿和同学吃过了,我不吃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像逃避瘟疫般猛地低下头,肩膀撞开母亲略带愕然和失落的目光,脚步踉跄地冲进了自己那间狭小逼仄的卧室。
“砰!”
那个同样沉重的帆布书包,被他几乎是甩手扔在冰冷、坑洼的旧木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仿佛心被砸在地上的钝响。
厨房灶台前,母亲掀开锅盖的手顿了一下。蒸腾起的大团白色热气猛地扑上她的脸,瞬间漫过她眼睑下方常年积攒的青黑色疲惫。她沉默地将锅里温着的白菜炖豆腐倒进搪瓷碗。碗底磕在油腻斑驳的旧木桌上,发出了一声压抑的闷响。她没有再热饭,只是拿起竹筷,默默地从另一只碗里挑起一小撮早已冷却的细面条。淡黄色的面条在几颗可怜的咸菜碎和几粒灰扑扑的萝卜丁间无力地打着转,像极了她日复一日、总也说不完、最终也只能无声咽下的叹息。
“不吃就不吃吧……” 母亲的声音很低,近乎自言自语,穿透了油烟机的嗡鸣,“你爸刚打电话,又说晚回来,也不知道啥时候能进门……” 她夹起一块脆生生的腌萝卜,送进嘴里,齿间咬合发出的“咔嚓”声响,在突然安静下来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混着窗外不知疲倦的夏虫鸣叫,交织成一首单调而沉重的、名为“生活”的夜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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