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胤周身原本流转不息的五德瑞气悄然收敛,他面向洛缘深,亦是面向那即将殉道的旧帝,郑重躬身:
“麒麟一族,谨遵天命。”
祥瑞之兽,以其最庄重的礼仪,表达了对这承前启后之抉择的尊崇与服从。
没有誓言缭绕,没有异象纷呈。
只有三位站在此界巅峰的存在,在这天道源流之地,以一种超越了言语与形式的、无声的默契,共同将目光投向那刚刚握住天帝印玺、身形尚且因沉重而微颤的青衫身影。
这一刻,权力的交接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壮而纯粹的方式完成。
它不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取代,而是在末日洪流面前,幸存者们将最后的舵轮,交付给那唯一可能引领方舟穿越风暴的掌舵者。
洛缘深,此刻或许应称之为新任天帝,紧握着那枚滚烫而沉重的印玺。
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无穷信息与权柄,更感受着那三位昔日对手、此刻同仁目光中的沉重托付。
他缓缓抬起眼眸,那双映照混沌星海的眸子,此刻除了原有的深邃与坚定,更添了一份与这方天地同悲共戚的、无法言喻的沉重。
他迎着他们的目光,没有言语,只是深深地点了点头。
一切,已无需多言。
前任天帝的牺牲,三位领袖的认可,以及那枚已然与他命运相连的天帝印玺……
所有的一切,都将他推向了这条无法回头的道路。
他将背负这个世界,直至终焉,或者……
直至那渺茫的新生。
天帝印玺悬浮于眼前,不过方寸大小,却仿佛凝聚了整个宇宙的重量。
它并非由凡俗金玉铸就,而是由无数明灭的法则符文、流淌的星辰轨迹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统御万方的至高气息交织而成。
光芒内敛,却让周遭的虚空都为之弯曲、臣服。
洛缘深静立原地,青衫在无形力场中微微拂动,二十三岁的年轻面容上,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
他能清晰地“听”到印玺中传来的呼唤,那是执掌天道、调理阴阳、言出法随的无上权柄在向他招手。
一念动,可定星辰生灭;一言出,可决万族兴衰。
这是多少修士、多少神魔梦寐以求而不可得的终极境界。
然而,与这权柄清晰可知的,是那份随之而来的、几乎要将他的神魂、他的道心、他存在的每一寸印记都彻底压垮的……责任。
如山,沉重得让他脚下的虚空都在哀鸣;
如海,浩瀚得仿佛要将他这具大乘期的混沌灵体也彻底淹没。
这责任,是前任天帝那决然赴死、以身殉道的托付。
是敖擎、凤曦、麒胤三位至高存在沉默却沉重的认可与期望。
是这方天地间,那亿万万尚在喘息、对未来一无所知,却又将命运系于他手的生灵。
是脚下这片千疮百孔、法则哀鸣、本源枯竭,亟待引导与重塑的残破世界。
这不再仅仅是守护星海游鲸一族的责任,不再是追求个人大道超脱的愿望。
这是……与一个世界共存亡的重担。
恍惚间,洛缘深的思绪仿佛穿越了时空长河,回到了看似遥远的过去。
他想起了初入修真界时,仅仅是为了在危机四伏的下界保全洛家,那份让家族延续的责任,便已让他殚精竭虑,步步为营。
他想起了飞升之后,为了探寻自身血脉根源,卷入星海游鲸的古老恩怨,最终不得不扛起复兴族群、争夺大灵之位的大旗,那份对族群起源与未来的责任,让他不得不与诸天强敌周旋搏杀。
他想起了大灵之战中,为了在龙凤麒麟等先天神圣主导的格局中,为后天族群争得一席之地,他不得不展现出足以撼动秩序的力量与意志,那份为同类开辟道路的责任,让他站到了与古老存在对峙的战场中央。
他想起了域外天魔入侵,为了守护脚下这片生养他的星空,为了身后亿万万的生灵,他组建“破魔”,化身利刃,一次次深入魔潮,斩将夺旗,那份守护家园的责任,让他将生死置之度外。
从下界到上界,从家族到族群,从一方势力到整个联军,再到如今……这整个垂死的宇宙。
似乎他走过的每一步,都被一股无形的、名为“责任”的洪流推动着,不由自主地,走向更高的位置,承担更重的担子。
每一次,当他以为可以稍稍喘息,可以专注于自身之道时,总会有更大的危机、更迫切的需要,将他推到风口浪尖,将更沉重的枷锁套在他的肩上。
是命运使然?
还是他性格中那份天生的、无法对苦难与危机视而不见的担当,注定了他的道途必将与“责任”二字紧密相连?
他曾渴望自在,渴望逍遥星海,与道侣相伴,探寻大道终极。
可现实却一次次将他拉回,告诉他,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当你有力量去改变一些事情,去守护一些存在时,那份源于本心的选择,便已不再是选择,而是必然。
他看着眼前的帝印,那光芒仿佛映照出了前任天帝最后平静而决绝的眼神。
映照出了万雨晴担忧却支持的面容,映照出了星海游鲸族群生存的星海,映照出了这片浩瀚却已遍体鳞伤的宇宙中,无数闪烁的、微弱的生命之光。
拒绝吗?
拒绝这印玺,或许能换来短暂的“自由”。
但他能眼睁睁看着天帝牺牲白费?
看着世界在失去支柱后加速崩毁?
看着亿万万生灵在绝望中哀嚎湮灭?
他做不到。
他的道,是混沌星海之道,包容万物,演化众生。
若连眼前这需要他承载的世界都无法包容,无法负起引导之责,他的道,又何谈圆满?
他的自在,又何尝不是一种最大的“不自在”?
责任,是枷锁,是重负。
但,或许也是他道途的一部分,是他无法回避、必须直面甚至……
必须融入己道的历练。
洛缘深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仿佛将整个天道宫的悲怆、将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吸入了肺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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