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玉珏显异象》
指尖触上冰凉石碑的刹那,许湘云只觉得掌心那枚在黄鹤楼算命摊随手买下的玉珏猛地一跳,滚烫如火炭。她甚至来不及惊呼,刺目的白光便从玉珏与石碑接触的缝隙中轰然炸裂,吞噬了眼前李沛然惊骇的面容。狂风平地卷起,不是自然的风,倒像无数只冰冷的手从幽冥地府探出,撕扯着他们的衣服、头发,要把他们拽进另一个时空的裂口。最后灌入耳中的,是周围游客惊恐变调的尖叫:“人、人没了——!”那声浪被无情的黑暗彻底掐灭。
意识像沉在深海的石头,冰冷、滞重。许湘云是被一阵钻心的寒意激醒的。她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了片刻才艰难聚焦。
头顶不再是武汉八月的骄阳,也不是黄鹤楼那熟悉的、现代感十足的朱红飞檐。取而代之的,是沉沉压下的、泛着灰青色的天空,低得仿佛触手可及。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陌生的气味——潮湿的泥土、燃烧的柴薪、某种草木灰烬,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久远时光的陈旧感。
“沛然?李沛然!”她撑起半个身子,声音嘶哑,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慌。手指下意识地往身下一摸,触感粗糙坚硬,是未经打磨的石板路,缝隙里嵌着湿冷的青苔。
“别嚎…我耳朵要聋了…” 旁边传来一声压抑的呻吟。李沛然正揉着额角,那里鼓起一个不小的包,龇牙咧嘴地坐起来。他昂贵的限量版球鞋沾满了泥泞,精心打理的头发此刻像一团乱草,几片枯叶顽强地挂在发梢。他环顾四周,表情瞬间凝固,从疼痛变成了彻底的茫然和惊骇。“这…这是哪儿?”
许湘云顺着他呆滞的目光看去,心脏骤然一缩。他们身处一条狭窄的巷子深处,两旁的建筑低矮而陌生。墙是巨大的土坯垒砌,斑驳脱落,露出里面夹杂的稻草梗。屋顶覆盖着厚厚的、深灰色的瓦片,层层叠压,样式古朴得只在历史书插图上见过。巷口偶尔有人影晃动,穿着宽大、颜色沉暗的粗布衣裳,步履匆匆,对巷子里这两个形容狼狈的现代人视若无睹。更远处,隐约可见几座飞檐斗拱的建筑轮廓,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沉默矗立,散发着一种与现代都市截然不同的森严气息。
“不可能…不可能!”李沛然猛地摇头,试图甩掉眼前的幻象,“一定是哪个缺德剧组!或者…大型沉浸式实景体验?搞这么逼真?” 他挣扎着站起来,踉跄两步,想去抓一个刚走过巷口、挽着竹篮的老妇人,“阿姨!请问这是哪里?黄鹤楼景区怎么走?”
老妇人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得一个哆嗦,浑浊的眼睛惊恐地瞪着他和他身上那件印着巨大英文Logo的亮黄色t恤,嘴里发出一连串急促而含糊的音节,像是某种极难懂的方言,一边慌乱地摆手,一边像避瘟神一样贴着墙根迅速溜走。
“她说什么?”许湘云也站了起来,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
“完全…听不懂。”李沛然的脸色更白了,“不是武汉话,也不是普通话…倒有点像…古装剧里那种?”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在眼前景象逼迫下不得不冒出的念头,像冰冷的蛇一样缠住了他的心脏——穿越?时空错乱?
“别自己吓自己!”许湘云强作镇定,声音却有些发颤,“肯定是整蛊节目!对,隐藏摄像机!沛然,我们得找到工作人员!” 她目光在巷子两侧扫视,寻找任何可能隐藏的摄像头或者现代标识。然而目光所及,只有剥落的土墙、歪斜的木门、墙角堆积的柴草。那份毫无现代科技痕迹的“古旧”感,沉甸甸地压下来,让她呼吸都变得困难。
“你看那!”李沛然突然指着巷子尽头一处稍显规整的宅院。那宅院门口悬着一个小小的木牌,牌上刻着一个奇异的符号,像某种扭曲的鸟兽合体图腾,图腾下方,似乎刻着两个模糊的字迹。
“那个符号…有点眼熟…”许湘云皱眉思索,脑中灵光一闪,“黄鹤楼!我们在黄鹤楼拓印馆里看到的那个楚国图腾!一模一样的!”
“楚图腾?那下面的字…”李沛然眯起眼睛,竭力辨认,“好像…像是‘江…夏’?” 这两个字如同两块冰砖砸进他的脑海。江夏,武汉的古称!开元年间!黄鹤楼前那个算命老头故作高深的话语,此刻带着冰冷的回音在他耳边炸响——“二位命中有奇缘,不在今朝在古时…”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无法掩饰的惊涛骇浪和一丝濒临崩溃的恐惧。空气仿佛凝固了,巷子里只剩下他们粗重的呼吸声和远处模糊不清的市井嘈杂。
“我不信!”许湘云几乎是吼出来的,猛地推开旁边一扇虚掩的、吱呀作响的木门,“里面肯定有猫腻!藏着导演或者摄像机!”
门内是个小小的天井,地面铺着青砖,湿漉漉的。天井对面是一间正屋,门开着。许湘云不管不顾,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直冲进去。李沛然想阻止已经来不及,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正屋光线昏暗,陈设简单得近乎寒酸。一张矮几,两个蒲团,一个低矮的木柜。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和尘土混合的味道。然而,屋角立着的一件东西,瞬间攫住了两人的全部心神。
那是一面半人高的铜镜。
镜框是深色的木头,雕刻着简单的卷草纹,镜身并非现代水银玻璃的平整光亮,而是呈现出一种微微凸起的弧面,像一枚巨大的、凝固的铜色水珠。镜面打磨得还算光滑,但不可避免地带着铜器特有的模糊和微微的扭曲感,映照出的事物边缘都氤氲着一圈朦胧的光晕。
许湘云和李沛然如同被无形的绳索牵引,一步步挪到铜镜前。模糊的镜面里,先是一片晃动的、昏暗的光影,接着,两张脸孔逐渐清晰起来。
镜中人,穿着他们自己的衣服——许湘云的浅蓝牛仔短裤、白色帆布鞋;李沛然的亮黄t恤、破洞牛仔裤。这身打扮在这样一个环境里,本身就透着一股惊悚的违和感。但更让他们血液几乎冻结的,是镜中映出的背景!
那不再是他们熟悉的任何现代场景。透过敞开的、糊着发黄棉纸的雕花木窗棂,可以清晰地看到外面同样低矮古旧的土坯房屋,青灰色的瓦顶层层叠叠,一直延伸到远处那在灰白天幕下沉默矗立的巍峨城楼轮廓。城楼上飘扬的旗帜,是陌生的样式和颜色。几个穿着宽袍大袖、梳着发髻的身影,正沿着城墙的垛口缓缓移动,如同皮影戏中剪出的人物。
镜面像一块冰冷的屏幕,残酷地播放着他们身处的“现实”。
“不…这不可能…”许湘云死死盯着镜子里自己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嘴唇哆嗦着,声音轻得像呓语,“是特效…一定是特效镜面投影…”她猛地抬手,狠狠掐了自己的胳膊一下,尖锐的疼痛让她倒抽一口冷气,镜中的影像也随之晃动,清晰无比。
李沛然则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墙上。他失神地看着铜镜,又猛地转头看向真实的窗外景象——与镜中映出的分毫不差。那巍峨的、只在古籍插图中见过的城楼,那穿着古装行走的人影…一切的一切,都在无声地宣告一个荒谬绝伦的事实。
他们真的不在武汉了。
不在二十一世纪了。
那个算命摊老头的话,一语成谶。
他们穿越了!
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两人。许湘云只觉得天旋地转,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李沛然扶着墙,大口喘着气,试图从这令人窒息的现实中汲取一丝氧气。
“谁?!”
一声沙哑而警惕的厉喝,如同惊雷在死寂的屋中炸响。
两人悚然一惊,猛地回头。只见门口光影晃动,一个身影堵住了唯一的出路。来人约莫五十上下,身材干瘦,穿着一件浆洗得发白的灰色道袍,腰间松松垮垮系着布带。他头发稀疏,用一根木簪勉强挽着,几缕灰白的发丝垂在瘦削的脸颊旁。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此刻正射出两道锐利如鹰隼、又带着浓浓惊疑和审视的光芒,死死钉在许湘云和李沛然身上,尤其是他们那身格格不入的现代装束上。
老道士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最终落在许湘云因为极度紧张而紧紧攥在胸前的右手上——那枚在黄鹤楼买的、此刻正微微发热的仿古玉珏,从她指缝间露出了一角温润而诡异的微光。
老道士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抬起,直指玉珏,喉间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短促而尖锐的吸气声,脸上的惊疑瞬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震动和某种…贪婪的狂热所取代!
“跑!”李沛然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吼声,几乎是凭着本能,一把抓住还在发懵的许湘云的手腕,用尽全身力气将她往旁边一扇半开的小侧门拽去!
许湘云被拽得一个趔趄,瞬间惊醒,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两人像两只受惊的兔子,一头撞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旧木门,狼狈不堪地冲进了后面一条更狭窄、更阴暗、堆满杂物的后巷。
身后,传来老道士惊怒交加的吼叫,以及急促追赶的脚步声!
许湘云和李沛然头也不敢回,在迷宫般交错、散发着霉烂气味的窄巷中亡命狂奔。脚下的破砖碎瓦硌得脚心生疼,腐朽的箩筐、散乱的柴草不断绊着他们的脚步。现代轻便的运动鞋踩在千年古巷湿滑的石板路上,每一步都惊险万分。
“这边!快!”李沛然瞥见前方巷口似乎稍宽,猛地拉着许湘云拐过去。
两人背靠着冰冷的、长满青苔的墙壁,胸膛剧烈起伏,肺像破风箱一样嘶鸣着。汗水混着灰尘黏在脸上,狼狈不堪。巷子另一头,老道士的脚步声和那嘶哑的呼喊似乎被复杂的巷道暂时甩开了。
“他…他看到玉珏了…”许湘云喘着粗气,心有余悸,下意识地摊开紧握的手掌。那枚温润的玉珏静静地躺在掌心,似乎还残留着石碑和铜镜带来的诡异温度。然而,她的目光猛地凝固了——
玉珏那原本浑圆无瑕的边缘上,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道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裂纹!裂纹极细,像被最锋利的针尖划过,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透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弱的幽蓝光泽。
那光泽,与触摸黄鹤楼古碑时骤然爆发的白光,如出一辙。
“裂…裂了?”李沛然也看到了,声音干涩。
许湘云指尖颤抖着,轻轻抚过那道冰冷的裂痕。就在她的指尖触及裂纹的刹那,那缕幽蓝的光仿佛被激活了,极其微弱地一闪,随即又迅速隐没,快得像是幻觉。
一股比被老道士追赶时更深的寒意,瞬间攫住了许湘云的心脏。玉珏咧了…那道诡异的光…这枚将他们带到这陌生时空的东西,究竟是什么?那道裂痕意味着什么?是能量的耗尽,还是…更可怕变化的开始?
“那道士…他认得这东西!”李沛然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他警惕地探出头,朝他们奔逃来的方向望去。幽深曲折的巷道如同怪兽的食道,寂静无声,暂时吞噬了追兵。然而这份寂静,此刻却比任何追赶的脚步都更令人窒息。
未知的唐代时空,来历不明的诡异玉珏,一道预示着不祥的裂痕,还有一个对他们、尤其是对这枚玉珏虎视眈眈的神秘道士…
许湘云死死攥紧那枚带着裂纹的玉珏,冰冷的触感仿佛要渗入骨髓。她抬起头,望向头顶那一片被古老屋檐切割得支离破碎的灰色天空。
回家的路在哪里?
这枚玉珏,究竟是唯一的希望,还是…带来毁灭的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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