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听雨轩暗流涌动》
清晨的“楚湘阁”刚卸下门板,蒸笼里莲藕排骨汤的鲜香才氤氲开,几个皂衣衙役便铁塔般堵住了店门,佩刀在晨光里泛着冷光。领头那人皮笑肉不笑地抖开一张盖着朱红大印的公文:“县丞大人有令!有人首告尔等售卖‘不洁妖食’,即刻查封待查!闲杂人等,速速退散!”
门外排队等着尝鲜“剁椒鱼头”的食客顿时炸了锅,嗡嗡议论声四起。许湘云端着刚出锅的鱼头愣在灶间,红油汤汁差点泼到衣襟上。李沛然一步上前,将湘云挡在身后,目光锐利地扫过那张公文:“敢问差爷,是何人首告?所售何物不洁?可有凭证?”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压住了场中骚动。
“凭证?”领头衙役冷笑,下巴朝店里一扬,“这满屋的怪诞气味,街坊四邻皆可作证!再有不服,枷锁伺候!”他身后的衙役作势就要往里冲。
“慢!”沛然沉声喝止,猛地抓起案板上银筷,闪电般探入湘云手中那盘红艳诱人的剁椒鱼头里,又飞快夹起一块鱼肉,在众目睽睽之下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咽下,动作行云流水。他眼神坦荡地迎向衙役:“差爷请看,可有不妥?小店开门迎客,光明正大。若真有问题,在下第一个跑不了。”他又朝门外食客团团一揖,“今日所有吃食,我李沛然愿先尝!若有半点不适,甘愿领罪!”
门外一阵低低的喝彩。那衙役脸色青白变幻,没料到沛然如此硬气。他凶狠地瞪了沛然一眼,终究不敢在众目睽睽下硬来,只得撂下狠话:“牙尖嘴利!查封令已下,三日内不得营业!若敢违抗,大牢里说话!”说罢,衙役们粗暴地将一张盖着官印的封条交叉拍在门板上,扬长而去。
“砰!”一只粗陶碗被许湘云重重顿在案上,碗里的热干面汤汁四溅,“姓崔的!绝对是那个崔明远!砸摊子不成,就勾结官府使这下三滥的阴招!”她气得脸颊绯红,像只炸毛的猫。
沛然没说话,指尖沾着茶水,在油腻的木桌上反复划着“崔明远”三个字,墨色的水痕深深浅浅。他脑中飞快闪过自“楚湘阁”开张以来的种种细节:最初砸摊时崔明远眼中的怨毒,茶楼里文人雅集时他身边小厮鬼祟的身影,甚至昨日午后,那个在巷口探头探脑、衣着却不像普通贫民的半大孩子……碎片般的线索在不安中渐渐拼凑。
“湘云,”沛然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刀,“昨夜最后那几碗莲藕汤,是你亲自送出去的吗?”
“当然!我……”湘云话到一半,突然顿住,脸色微变,“等等!最后那两碗,是柳莺儿姑娘遣她的丫鬟小环来取的,说是嗓子不爽利,想喝点润的……当时灶上正忙,我就指给她看煨着汤的瓦罐,她自己盛的……难道?”
“柳莺儿?”沛然眉头紧锁。这位新晋的花魁娘子因湘云改编的《山鬼》一举成名,平日对“楚湘阁”多有照拂,似乎并无嫌疑。但她的丫鬟……沛然霍然起身:“走,去张翁茶楼!”
晌午的茶楼人声鼎沸,说书先生正唾沫横飞地讲着前朝传奇。沛然和湘云坐在角落,面前一壶粗茶早已凉透。沛然的目光鹰隼般扫过喧嚣的大堂,最终定格在二楼临窗的雅间“听雨轩”——竹帘半卷,能清晰看见县丞钱守义那身显眼的青绸圆领袍,而坐在他对面,正殷勤斟酒的,赫然是崔明远的心腹管家崔福!两人言笑晏晏,钱县丞甚至亲昵地拍了拍崔福的肩膀。
“果然蛇鼠一窝!”湘云恨得指甲掐进掌心。
“别急,”沛然按住她的手,声音压得极低,“看崔福身后。”雅间角落阴影里,肃立着一个身形彪悍的灰衣汉子,腰间鼓鼓囊囊,绝非善类。沛然的心沉了下去,崔明远这是下了血本,连豢养的私兵都动用了,看来不仅是打压,更有赶尽杀绝之意。
“我们怎么办?”湘云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衙门里没人,他们真要捏死我们,就像捏死蚂蚁!”
沛然目光灼灼,盯着钱县丞那张看似儒雅实则油滑的脸:“蚂蚁也有蚂蚁的路。县衙的路堵死了,我们就走茶楼的路——找张翁!”
张翁听罢沛然条理清晰的陈述,枯瘦的手指在紫砂壶上缓缓摩挲,浑浊的老眼望向窗外鳞次栉比的屋顶,沉默良久。茶室里只有炭炉上水将沸未沸的轻响。
“钱守义啊……”老人终于开口,声音像被岁月磨砺过的砂纸,“进士出身,却困在这江夏小县多年,求的是什么?一个‘升’子罢了。崔家世代盘踞于此,树大根深,家财万贯,于他而言,是能助其攀援的‘梯子’。”他啜了口茶,目光转向沛然,“而你们,两个来历不明却搅动风云的外乡人,在他眼里,是可能绊倒他的‘石子’。”
沛然脊背挺直:“石子虽小,亦可硌脚。求张翁指条明路。”
张翁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强龙不压地头蛇,但地头蛇也怕……天上的鹰。”他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写下一个名字:“王主簿”。“此人掌刑名钱粮,是钱守义的副手,为人耿介,与其……素有龃龉。”他顿了顿,声音更低,“王主簿的独子,前些日子似乎染了怪疾,遍请名医无效,正在家中愁苦。”
沛然眼中精光一闪,起身深深一揖:“谢张翁指点迷津!此恩必报!”
夜色如墨,沛然伏在县丞后宅书房屋顶,轻轻揭开一片青瓦。昏黄油灯下,钱守义正烦躁地翻着一本账簿,崔福垂手站在一旁,脸上堆着谄媚的笑。
“……那俩外乡人骨头硬得很,今日竟当众验吃食,没当场拿住把柄。不过大人放心,封店三日只是开始,小人已安排妥当,明日……”崔福的声音压得更低,后面几句模糊不清,只隐约听到“码头”、“货物”几个词。
钱守义合上账簿,揉了揉眉心:“手脚务必干净!莫要再像上次砸摊那般蠢笨,惹人笑话!只要做实了他们的罪名,赶出江夏城,崔公子那边,本官自会替你美言。”
“是是是!大人运筹帷幄!”崔福连连躬身,从袖中摸出一个沉甸甸的锦袋,轻轻放在书案一角,“一点心意,给大人润笔。”
钱守义眼皮都没抬,只挥了挥手。崔福会意,躬身退下。沛然屏住呼吸,看着钱守义打开锦袋,倒出几锭黄澄澄的金子,在灯下闪着诱人而冰冷的光。他迅速掏出贴身藏好的手机——那早已失去信号、电量岌岌可危的现代造物,用最快的速度、最轻微的动作,对着书房内这权钱交易的场景,按下了仅存电量的珍贵拍摄键。屏幕微弱的光芒映亮了他紧绷的下颌线。
次日清晨,“楚湘阁”依旧门庭冷落,封条刺眼。沛然刚打开后门,一道小小的身影便泥鳅般钻了进来,是“小乞丐团”里的机灵鬼狗儿。
“沛然哥!”狗儿小脸跑得通红,气都喘不匀,“崔……崔家!崔家管家昨儿半夜,带着几个人,鬼鬼祟祟往城南废弃的义庄去了!背了好些麻袋,看着可沉了!”
义庄?麻袋?沛然心头警铃大作。他塞给狗儿几个热乎乎的肉包,低声叮嘱:“狗儿,好样的!带两个最机灵的兄弟,远远盯着那义庄,看他们出来往哪儿去,尤其注意有没有车马!千万别靠近,安全第一!有消息立刻来告诉我!”狗儿用力点头,抓着包子又飞快地消失在巷子深处。
刚送走狗儿,柳莺儿的贴身丫鬟小环竟又来了,这次眼圈红红的,一见湘云就“扑通”跪下了:“许姑娘!李公子!我对不起你们!”她抽噎着,“昨日……昨日崔府的人抓了我生病的弟弟,逼我在莺儿姑娘要的汤里……放了一小包药粉!说只是让人跑跑肚……我弟弟还在他们手上!我……我该死!”她悔恨交加,以头抢地。
湘云又惊又怒,一把将她拉起:“药粉呢?还有剩的吗?”
小环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沛然接过,小心地打开,里面是些灰白色的粉末,凑近细闻,并无强烈气味。他眼神冰冷:“崔明远……这是要彻底毁了‘楚湘阁’的口碑和根基!”
三日封店之期的最后一天黄昏,沛然独自坐在后厨角落,手机屏幕幽蓝的光映着他沉思的脸。相册里,那张权钱交易的照片无声而冰冷。桌上摊着几张粗糙的草纸,上面是他凭借现代财务知识,对王主簿儿子那古怪病症(间歇性高热、剧烈头痛、畏光)查阅古籍后做的推测记录——“少阳风热?脑髓受扰?”旁边还列了几味唐代能找到的、可以对症的药材:柴胡、黄芩、石膏、羚羊角粉……这是他准备叩开王主簿心门的“石子”。
“沛然!”湘云端着一碟新试做的桂花米糕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忧心忡忡后的强打精神,“尝尝,看甜度……呀!”她话没说完,一封对折得异常工整、散发着淡淡檀香的素色信笺从门缝塞了进来,飘落在地。
沛然拾起。信笺正面一行清秀却陌生的簪花小楷:“恭请李沛然公子、许湘云姑娘,移步‘揽月轩’,共襄诗酒雅会。” 落款处却空空如也。他翻过信笺,背面角落,用极细的墨笔勾勒着一只振翅欲飞、线条却略显僵硬的仙鹤。
湘云凑过来看:“谁送的?怎么神神秘秘的?这仙鹤画得……有点怪。” 她拿过信笺,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只鹤的翅膀,“怪不舒服的。”
窗外,最后一缕残阳沉入连绵的屋脊,将江夏城染成一片诡谲的暗紫色。沛然盯着那只僵硬的仙鹤,一股寒意无声无息地爬上脊椎。崔明远砸摊、下毒、勾结官府都未能得逞,这封无署名的、带着诡异标识的请柬,像是黑暗中悄然张开的另一张网,无声地缠了上来。揽月轩?那似乎是崔家在城西一处极僻静、临湖的别业……
夜色彻底吞没了小院,只有沛然眼中跳动着两簇警惕的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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