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明未明,江夏城在薄雾与早起贩夫的吆喝声中缓缓苏醒。李沛然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几枚仅剩的“开元通宝”,冰凉的触感却让他心头一阵阵发烫。
昨夜与许湘云仔细清点,他们从未来带来的那些“工艺品”铜钱,在此地不仅是真钱,其铸造之精、铜质之纯,竟引得昨日那米铺老板反复掂量,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疑。这反常的认可非但没带来喜悦,反而像一块巨石投入湖心,在李沛然心中荡起层层不安的涟漪——他们的来历,莫非就藏在这微小的钱币差异之中,成了随时可能引爆的隐患?
“新鲜的胡饼咧——”
“河鲜,刚出水的肥鱼!”
踏入喧嚣的南市,人声鼎沸,烟火气扑面而来。许湘云深吸一口气,努力将那份不安压下,目光敏锐地扫过两侧摊位,搜寻着价格公道的米粮和时蔬。他们今日的目标明确:用所剩无几的“正常”铜钱采购食材,让许湘云在食肆的工作能更快步入正轨。
很快,她相中了一老妪摊上颗粒饱满的菰米。“阿婆,这米怎卖?”
老妪报了个价,许湘云爽快地点头,从李沛然手中接过那几枚公认无碍的铜钱递过去。老妪接过,眯眼一看,顺手丢进钱篓,笑容慈祥。
首战告捷,两人稍松了口气。接着,他们转向一旁的肉铺,想买些猪肋腩肉,许湘云盘算着能否尝试做一道改良版的粉蒸肉,或许能成为食肆的招牌。
肉铺掌柜是个膀大腰圆的壮汉,满脸油光,声如洪钟。谈妥价钱,李沛然再次付钱。那掌柜掂量着铜钱,粗大的手指突然一顿,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他拿起其中一枚,对着渐亮的日光仔细瞅了又瞅,甚至还用指甲掐了一下边缘。
“二位郎君,娘子,”掌柜的语调带上了几分探究,“这钱……看着可真亮堂,铸得也精细,哪处官炉新出的?某家倒是少见。”
李沛然心中一凛,面上却强作镇定,含糊道:“家中旧藏,许是南边所铸,掌柜的放心,绝非私钱。”
掌柜的又打量了他们几眼,见二人衣着虽略显陈旧但气质不凡,尤其是李沛然,自带一股书卷气,不似寻常百姓,终究没再多问,咕哝了一句“成色倒是极好”,便将钱收下,割了肉。
离开肉铺,两人背后已沁出一层细汗。互相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他们的钱,在这江夏城中,果然扎眼。
采购完毕,预算几乎见底。李沛然捏着口袋里最后那几枚“特殊”的开元通宝,犹豫再三。他知道,若再拿出来使用,恐更引人注目。但生存是眼前第一要务。
“或许……我们去当铺?”许湘云提议,她指的是当掉一件从现代带来的小物件,那是一个小巧的不锈钢酒壶,表面光滑如镜,在这个时代绝对是稀世奇物。“此物奇特,或能换得一笔钱,解燃眉之急。总比直接使用这些惹眼的钱币好。”
李沛然思索片刻,觉得有理。二人寻了一间门面不大不小的当铺“汇丰典行”,走了进去。
店内光线昏暗,充斥着陈旧的木头和纸张的气味。柜台后的朝奉是个干瘦的老者,架着一副水晶眼镜,神情淡漠。
李沛然将小心翼翼包裹好的不锈钢酒壶递上。那老朝奉接过,初时不在意,手指触碰到那冰凉光滑、绝非凡铁的材质时,才猛地坐直了身体。他拿出绸布,仔细擦拭,对着光反复照看,脸上掠过极大的震惊与困惑。他甚至偷偷用牙咬了一下壶嘴,结果显然硌到了牙,表情更加惊疑不定。
“此乃何物?何种材质?何种工艺?”老朝奉连发三问,声音都有些变调。
“海外奇物,名曰‘亮银钢’,极耐腐蚀,坚不可摧。”李沛然硬着头皮解释,尽可能说得玄乎。
老朝奉沉吟良久,眼神闪烁不定,最终伸出三根手指:“三百文。死当。”
这个价格远低于他们的预期,简直是对这现代工艺品的侮辱。李沛然试图争价,但那老朝奉态度却异常坚决,眼神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和排斥,仿佛这不是一桩生意,而是在处理一个巨大的麻烦。他甚至不再多看那酒壶一眼,似乎急于将其打发。
李沛然心知有异,这态度绝非寻常压价。他立刻意识到,这过于奇特的东西,恐怕不是财富,而是祸端。他当即收回酒壶,拉着许湘云快步离开了当铺。
走出当铺,阳光刺眼,两人却感到一阵寒意。钱没当到,反而可能暴露了更多不合常理之处。站在熙攘的街口,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危机感攫住了他们。身无分文,且怀璧其罪,在这陌生的盛世,举步维艰。
正当他们彷徨无措时,一阵粗野的喝骂声和一声压抑的闷哼从旁边的窄巷里传来。两人下意识望去,只见几个衣着鲜亮、家丁模样的人,正推搡着一个穿着短打、船工打扮的年轻汉子。那汉子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布包,任凭拳脚落在身上,也不肯松开。
“瞎了你的狗眼!崔三爷的船也敢碰?撞坏了漆皮,卖了你都赔不起!”为首的家丁恶狠狠地骂道。
那船工只是倔强地低着头,护着怀里的东西:“是……是你们的船突然撑篙调头,不是我……”
“还敢顶嘴!”
家丁扬手又要打。李沛然眉头紧皱,光天化日,欺人太甚。他正欲上前,却被许湘云一把拉住,示意他看那些家丁的衣着——与他们昨日在码头遇到的恶少崔明远的随从,如出一辙。
就在此时,那船工被打得一个趔趄,怀中的布包散开,几枚黄澄澄的铜钱“叮当”散落在地。阳光照射下,那些铜钱的色泽与形制——竟与李沛然口袋里那些来自未来的“开元通宝”极为相似!
李沛然的瞳孔骤然收缩。
家丁们显然也看到了那几枚钱,但并未在意,只是继续辱骂推搡。船工慌忙地去捡拾,脸上写满了焦急与心疼。
李沛然的心脏砰砰直跳。他猛地想起昨日茶楼张翁似乎提过一嘴,江夏码头势力错综复杂,除了官府,还有各大漕运帮派、地方豪强,私下里的银钱往来,有时并非全规循规蹈矩……难道?
他再无疑虑,低声对许湘云快速道:“在此等我。”随即整了整衣襟,深吸一口气,大步上前,朗声道:“几位郎君,请了。”
他故意摆出几分士子的清高气度,倒是让那几个家丁动作一滞,疑惑地看向他。
李沛然不去理他们,径直走到那刚爬起来的船工面前,弯腰,看似帮忙拾起一枚滚到脚边的铜钱,实则指尖飞快地捻过,那熟悉的精铸手感让他心中巨震——几乎一模一样!
他将铜钱递还给那愣住的船工,顺势温和地问道:“这位兄台,可需帮忙?”
船工抬起头,那是一张被江风和日头刻满了痕迹的年轻脸庞,眼神里带着惊惧、屈辱,还有一丝感激。他张了张嘴,还没说话,旁边的家丁却不耐烦了:“哪里来的穷酸,少多管闲事!”
李沛然直起身,目光平静地看向那为首的家丁:“天子脚下,开元盛世,朗朗乾坤,诸位如此行事,怕是不太妥当吧?若闹将起来,惊动了市令,或是对崔三爷的声名有碍?”
他故意抬出“市令”和“崔三爷”,点明利弊。家丁们欺软怕硬,见李沛然气度不凡且言语间似有倚仗,又确实怕给主子惹麻烦,悻悻地骂了几句“走着瞧”,便扬长而去。
巷口只剩下李沛然和那惊魂未定的船工。许湘云也快步走了过来。
李沛然看着船工紧紧攥着那几枚特殊铜钱的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随意:“兄台这钱,倒是铸得精巧,不像寻常官炉所出啊。”
船工闻言,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惊慌,下意识地将钱攥得更紧,眼神躲闪,支吾道:“多…多谢郎君解围。小…小人还有活计,先告辞了!”说完,竟是像避瘟神一样,低头匆匆跑走了,转眼消失在巷尾。
李沛然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心中的疑云不仅未散,反而更加浓重。这船工的反应,绝非寻常。这背后,究竟藏着什么秘密?这些与未来世界带来的钱币极为相似的铜钱,为何会出现在一个普通船工身上,又让他如此恐惧?
他回过头,与许湘云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与探寻。码头、崔家、神秘的铜钱、船工的惊恐……这一切似乎隐隐勾勒出一条看不见的线,而线的另一端,或许就系着他们那不合时宜的来历,也系着他们能否在这江夏城真正立足的关键。
远处的长江码头上,号子声此起彼伏,千帆林立,一片繁忙景象。但在李沛然眼中,那浩渺烟波之下,仿佛正有暗流开始涌动。他们无意中,似乎触碰到了这个辉煌盛世表皮之下,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这江夏城的水,比他们想象的要深得多。而那枚意外的铜钱,是通往深渊的警告,还是指引迷途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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