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书记办公室出来,走廊里的光线有些刺眼。林望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将那本账本重新塞回公文包的夹层,拉好拉链。动作从容,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寻常的工作汇报。
公文包的皮质提手被他握在手里,温润的触感下,是那本账本沉甸甸的棱角。这重量,似乎不仅仅是纸张和硬壳的份量,更像是压上了四百多个孩子的未来和刘建国那颗[投鼠忌器]的官心。
他没有直接回自己的宿舍。乡政府大院里,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工作。干部们端着茶杯,三三两两地走动着,看到林望,有人点头示意,有人则眼神躲闪。他能看到他们头顶上那些或[好奇]、或[敬畏]、或[嫉妒]的标签,像一群围绕着蜜糖的苍蝇,嗡嗡作响。
他穿过院子,走到了那棵老槐树下。晨风吹过,槐树叶沙沙作响,将阳光切割成细碎的、晃动的光斑,洒在他身上。
刘建国的选择,在他意料之中,却也让他心中最后一点对体制内“自我净化”的幻想,彻底凉了下去。他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农,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任何可能威胁到庄稼收成的冰雹或蝗灾,他都会选择紧闭门窗,祈祷它刮到别人家去。指望他挥起锄头去灭蝗,除非蝗虫已经啃到了他家的门槛。
可是,孩子们的安全,等不了他“从长计议”。
林望知道,这把刀,刘建国不敢用,因为他握刀的手不稳,怕血溅到自己身上。既然如此,那就得找一个手腕够硬,心志够坚,并且不怕血的人来握。
而且,不能只找一个。
他掏出手机,翻到了乡中学校长王建民的电话。拨号之前,他犹豫了片刻,又将手机收了起来。这种事,电话里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反而容易让对方产生更大的恐惧。必须当面谈,用最直接的方式,将信任和决心传递过去。
当晚,林望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离开了乡政府大院。他没有去王校长家,而是约在了乡中学那栋废弃的旧仓库里。这里偏僻,安静,是说话最安全的地方。
除了王校长,林望还请他通知了两位学生家长代表。一位是上次在村里见过的,性格泼辣的妇女,头顶常年挂着[护犊子]的标签;另一位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在县城工地上打零工,为了孩子读书才把家安在乡里,头顶的[担忧]几乎从未散去。
旧仓库里弥漫着一股尘土和旧纸张混合的味道。一盏充电式的应急灯摆在中间一张破旧的课桌上,发出惨白的光,将四个人的影子在斑驳的墙壁上拉得又细又长,像几个密谋着什么的剪影。
“林主任,你……你叫我们来,到底是什么事?”王校长搓着手,神情紧张。他头顶的[忧心忡忡]旁,又多了一枚[忐忑不安]的标签。那两位家长更是局促,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林望没有绕圈子。他将公文包里的账本拿了出来,但没有直接给他们看。他只是将其中一页的复印件,推到了桌子中央。那是马文远批示,从教育资金里挪用十二万作为“考察费”的那一页,上面的签名龙飞凤舞,刺眼至极。
“王校长,叔,婶儿,这是我找到的东西。”
三个人凑了过去,借着昏暗的灯光,一字一句地看着。王校长看得最快,他本就熟悉这些公文格式,当他看清上面的内容和那个签名时,他那张满是皱纹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呼吸都急促起来。
“这……这……畜生!”他气得浑身发抖,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应急灯都跳了一下。他头顶的[忧心忡忡]瞬间被血红色的[愤怒]所取代。
那两位家长虽然看不太懂全部的门道,但也明白了大概。那女人一把抢过复印件,指着上面的数字,声音都变了调:“十二万?俺的个乖乖!他们出去转一圈就花了十二万?俺们孩子在破楼里上课,他们拿着救命钱出去风光?这是人干的事吗!”
她头顶的[护犊子]标签,此刻也燃烧成了[怒不可遏]。
沉默的男人死死盯着那张纸,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线,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头顶的[担忧]里,也冒出了一股压抑的、黑色的[恨意]。
看到三人的情绪被彻底点燃,林望知道,时机到了。
“我今天,把这个拿给了刘书记。”林望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盆冷水,浇在了三人刚刚燃起的火头上。
王校长猛地抬头,[愤怒]的标签旁立刻闪烁起一丝[期盼]:“那……那刘书记怎么说?”
林望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刘书记说,要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王校长愣住了,随即那抹[期盼]就变成了深深的[失望]和[悲凉],“他……他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要不管了?”
“他不是不管,他是怕管了之后,引火烧身。”林望一针见血,“所以,这件事,我们不能全指望他。或者说,我们不能指望任何人。”
仓库里陷入了一片死寂。三人的情绪,从愤怒的高点,迅速跌落到了谷底。王校长颓然地坐回椅子上,喃喃道:“那……那还能怎么办?我们还能怎么办?”
“我们自己办。”林望的目光扫过三人,眼神坚定而锐利,“我们写一封举报信,实名举报。”
“实名举报?”
这个词像一颗炸雷,让三个人都浑身一震。王校长头顶的[失望]立刻被蓝色的[恐惧]覆盖,那女人也停止了咒骂,脸上满是惊慌,男人更是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
“林主任,这……这可使不得啊!”王校长连连摆手,“实名举报,那是要被报复的!马文远在乡里根深蒂固,他那些亲戚手下……我们……我们斗不过的。”
“是啊林主任,”那女人也怯了,“俺家就一个娃,万一他们……”
林望没有反驳,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等他们把恐惧宣泄完。然后,他才缓缓开口:“叔,婶儿,王校长,你们的担心,我懂。我也怕。但是,我们更应该怕的是什么?”
他指了指头顶,仿佛能穿透仓库的屋顶,看到那栋危楼。
“我们应该怕的,是哪天刮大风下大雨,我们坐在家里,心里却像压着一块石头,总惦记着学校的楼会不会塌。我们应该怕的,是孩子们放学晚回来十分钟,我们就会胡思乱想,是不是出事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现在,我们有机会把这块压在心里的石头搬开,把这栋危楼推倒重建。代价,可能就是写一封信,签上自己的名字。这个险,和孩子们每天待在危楼里冒的险比,哪个更大?”
没有人说话。王校长低着头,看着自己粗糙的双手。那两位家长,眼神里满是挣扎。
林望知道,光靠讲道理还不够,必须给他们一颗定心丸。
“而且,这封信,我们不交给乡里,也不交给刘书记。”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直接寄给县里。一封,给县纪委。另一封……”
他看着三人,目光里透着一种让他们安心的力量。
“……给县长,苏婉晴的办公室。”
“苏县长?”王校长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重新亮起了光。苏婉晴的名字,在清水乡,如今已经不只是一个县长的代号,她代表着雷厉风行,代表着公正,更代表着一种希望。
“对。”林望点了点头,“苏县长很关心乡里的民生,特别是孩子的事。只要这封信能到她手上,她就绝对不会坐视不理。到那时,县纪委下来调查,就是堂堂正正的公事,谁敢报复?谁又敢拦着?”
这番话,像是一剂强心针,精准地注入了三人的心里。他们头顶的[恐惧]标签,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犹豫]和[动摇]。
“林主任,你……你说的是真的?苏县长真的会管?”那男人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
“我拿我的前途担保。”林望说得斩钉截铁。
最终,王校长一咬牙,像是下定了此生最重大的决心:“好!我写!我第一个签!我这把老骨头,活了六十多年了,要是连自己学生的安全都护不住,我还算什么教书的!”
他头顶上,一枚[破釜沉舟]的标签,绽放出决绝的光芒。
有了他带头,两位家长也下了决心。那女人一拍大腿:“俺也签!为了俺娃,豁出去了!”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这间破仓库,就成了清水乡最核心的“作战室”。
林望找来了纸笔,亲自指导他们起草这封举报信。他没有用任何华丽的辞藻,而是让他们用最朴实、最恳切的语言,去描述危楼的现状,描述孩子们的危险,描述家长们的担忧和恐惧。
“王校长,您就写您每天巡视教学楼时,看到新裂缝的心情。”
“婶儿,您就写您每次送孩子到校门口,心里是怎么祈祷的。”
“叔,您就写您在外面打工,最怕接到家里电话的心情。”
一字一句,都带着泥土的气息和百姓最真实的情感。信的末尾,附上了那张挪用“考察费”的账目复印件,以及几张林望下午悄悄去拍的、触目惊心的墙体裂缝照片。
信写好了,三个人郑重地在末尾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按下了鲜红的手印。
王建民。
李秀芬。
张大山。
三个名字,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林望将信和附件工工整整地折好,装进两个一模一样的牛皮纸信封里。他看着信封上即将写下的两个地址,心中一片澄明。
刘建国想“投鼠忌器”,那自己就帮他把“鼠”和“器”分开。把马文远这只硕鼠,直接扔到县纪委的捕鼠夹上。至于那个盛着清水乡民生疾苦的“玉器”,则要亲手捧到苏婉晴的面前,让她来看,让她来掂量。
他要让清水乡这潭死水,彻底沸腾起来。
第二天一早,林望借口去县里办事,坐上了最早一班的乡镇公交。他没有在县城的中心邮局投递,而是特意绕到了城西一个不起眼的小邮政所。
他站在绿色的邮筒前,再次确认了两个信封上的地址和邮票。
一个写着:云州县纪律检查委员会(收)。
另一个写着:云州县人民政府,苏婉晴县长(亲启)。
他松开手,两个厚实的信封,一前一后,带着四个人的希望和决心,滑入了邮筒深沉的黑暗中。那“哐当”两声轻响,在清晨的街道上几乎微不可闻。
但林望知道,这不再是石沉大海的石子。
这是两颗被精心计算过时间和落点的深水炸弹。它们将在短暂的沉寂后,于清水乡的权力中心,引爆一场前所未有的雷霆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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