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寂静，比炮火轰鸣更让人窒息。
缺口内外，尸横遍野，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硝烟的味道，在寒冷的空气中弥漫。幸存的村民们退守在巷道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个人的脸上都混合着悲痛、恐惧和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
“都……都还在吗？”张山靠在一堵残破的土墙上，声音沙哑地问。他的胳膊上被刺刀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正顺着指尖往下滴。
“张山叔，李家二小子没了……”
“王木匠他儿子……也没了……”
“还有赵四叔……被三个鬼子围住了……”
一个接一个的噩耗传来，每报出一个名字，人群中就响起一阵压抑的抽泣声。短短不到半个时辰的战斗，村里青壮年，就倒下去了将近一半。
“别哭了！”张山用没受伤的手，狠狠在墙上砸了一拳，碎土簌簌落下。“哭有用吗？！哭能把小鬼子哭跑吗？！”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都给老子听着！咱们是爷们儿！死了的，都是好样的！活着的，就得给他们报仇！把眼泪给老子憋回去！等杀了小鬼子，你们爱怎么哭怎么哭，没人管你们！”
幸存的汉子们，被他这番话激起了最后的血性，一个个擦干了眼泪，重新握紧了手里的武器。
远处，日军阵地上。
松本龙一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没想到，攻打一个连正规军都没有的小小山村，仅仅是第一次冲锋，就付出了近三十人的伤亡。这对他来说，是无法接受的耻辱。
“阁下，支那人的抵抗非常顽强，而且他们好像对地形非常熟悉，我们的士兵冲进去，很容易被他们从暗处放冷箭。”一个少尉低着头汇报道。
“一群土匪，也敢妄称顽强？”松本冷哼一声，“看来，不给他们一点真正的绝望，他们是不会明白大日本皇军的厉害的。”
他转过头，对着身后的传令兵下达了新的命令。
“传我命令！炮兵，不用再瞄准他们的围墙了！给我用燃烧弹！把村子里的房子，一间一间地，全部给我点燃！”
“我倒要看看，他们是躲在里面被活活烧死，还是乖乖地从火海里爬出来，跪地求饶！”
“哈伊！”传令兵领命而去。
很快，日军的炮兵阵地再次响起“嗵！嗵！”的闷响。
但这一次，飞向靠山屯的，不再是普通的高爆弹。
“咻——咻——”
两颗炮弹拖着诡异的呼啸声，越过围墙，直接落在了村子中央。
“轰！”
“轰！”
爆炸声并不如之前那般震耳欲聋，但随之而来的景象，却让所有村民亡魂皆冒。
只见炮弹落点处，并没有炸开大坑，而是溅射开一团团粘稠的、燃烧着的液体！这些液体像是有生命一般，四处流淌，粘在木制的房梁上，粘在茅草的屋顶上，粘在村民们堆积起来的柴火垛上，然后“呼”地一下，燃起熊熊大火！
“那是什么鬼东西？！”
“着火了！着火了！”
“快救火啊！”
村民们大惊失色。
橘红色的火焰，以一种恐怖的速度，迅速蔓延开来。干燥的木头和茅草，是最好的燃料。转眼之间，就有三四间民房被大火吞噬。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冬日干燥的山风一吹，火舌“呼呼”作响，卷起数米高，将周围的一切都点燃。
“别慌！快提水！快提水救火！”
张山目眦欲裂，他第一个反应过来，拎起一个水桶就想冲向火场。
“来不及了！张山叔！”一个村民死死拉住他，“你看！”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又是几发燃烧弹落了下来，村子的东边和西边，也同时燃起了大火。
火势，已经连成了一片！
浓烈的黑烟滚滚而起，遮天蔽日。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咳咳……咳咳……”
“这烟太呛了！”
“房子要塌了！快跑啊！”
整个靠山屯，瞬间变成了一座人间炼狱。
“哈哈哈……”远处的松本龙一，看着在火光中挣扎的村庄，发出了病态而疯狂的大笑，“烧吧！烧吧！为你们的愚蠢和无知，献上最华丽的葬礼吧！”
“张山叔！地窖！地窖里的婆娘和娃子们！”一个汉子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惨白地喊道。
地窖的入口，大多都在屋子里！如今大火封路，屋子随时可能倒塌，躲在下面的人，就算不被烧死，也得被活活憋死在里面！
“完了……全完了……”
绝望，如同瘟疫一般，在幸存的村民中蔓延开来。
“都给老子闭嘴！”
张山猛地一咬舌尖，剧烈的疼痛让他保持住了最后的清醒。
“还没完！”他赤红着双眼，环视着众人，声音嘶哑地吼道，“想活命的，想救自己老婆孩子的，都给老子听着！”
“这个村子，保不住了！”
“我们现在只有一条路！从后山突围！跑出去一个，算一个！”
“后山？”一个村民绝望地摇头，“小鬼子把村子围死了，我们怎么跑得出去？”
“围死了也得冲！”张山指着村子后面那片陡峭的悬崖，“翻过去！只要能翻过后山那片断崖，钻进老林子里，小鬼子就拿咱们没办法了！”
“男人！所有还拿得动刀的男人，都跟我来！我们去缺口那里，把小鬼子给我引过来！给女人们争取时间！”
“其他人！快！去地窖，去山洞！把所有人都带出来！别走大路，顺着墙根，从后山走！快！！”
张山的命令，像一剂强心针，让濒临崩溃的村民们，找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好！张山叔！我们跟你去！”
“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剩下的十几个汉子，眼中重新燃起了决死的光芒。
“走！”
张山不再废话，提着刀，第一个冲向了还在不断涌入日本兵的缺口方向。
“小鬼子！你爷爷我在这儿！”
他们一边冲，一边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将村口日军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过来。
而另一边，其余的村民，则冒着浓烟和烈火，冲向了各个藏人的地窖和山洞。
“嫂子！快出来！村子保不住了！”
“狗蛋娘！快！带着娃跟我们走！”
他们砸开烧得滚烫的门板，掀开沉重的地窖盖子，将里面被浓烟呛得几乎昏迷的妇孺们一个个拉了出来。
“当家的！我的当家的呢？”
“爹！我爹呢？”
被救出来的女人们哭喊着，四处寻找自己的丈夫和父亲。
“别找了！他们去引开鬼子了！快跟我们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呜呜呜……”
哭声，喊声，还有房屋倒塌的轰鸣声，在火海中交织成一片悲壮的交响。
一支由妇孺老幼组成的队伍，在几个村民的带领下，沿着被大火烤得滚烫的村后墙根，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后山的方向，艰难地撤退。
而在村口，张山带着最后的十几个男人，与冲进来的日军，展开了最后的血战。
他们不再防守，也不再想着活命。
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用自己的身体和生命，为身后的亲人们，多拖延哪怕一秒钟的时间。
“噗嗤！”
张山的杀猪刀，捅进了一个日本兵的胸口，但同时，他的后背，也被另一把刺刀狠狠地贯穿。
“呃……”
他感觉到自己的力气正在飞快地流逝，眼前的景象，也开始变得模糊。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回过头，望向后山的方向。
火光中，他仿佛看到了那支正在逃亡的队伍，看到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快……跑……”
他喃喃地说出最后两个字，身体，轰然倒地。
靠山屯，彻底沦陷于一片火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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