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扫任务在四十七分钟后全面结束。以界门为中心，半径二十公里内的所有“非合作生命体”已被清除。数据报告冰冷而简洁：歼灭类人智慧生物（精灵族）共计二百八十七名，俘虏零。海克斯集团零战斗减员，仅三台圣堂防卫者因原始陷阱及不明能量冲击（标记为“魔法反冲”）导致腿部关节轻度损伤，已进入待维修队列。
“堡垒一号”的前进基地如同一个巨大的金属疮疤，开始在这片翠绿色的林地上蔓延。自动工程机械臂发出规律的轰鸣，将预制合金板铆接在一起，构成营房和指挥中心的骨架；能量塔基座被深埋入大地，抽取着地热资源；防空粒子炮塔如同钢铁的毒蘑菇，在基地外围次第升起，闪烁着代表待命状态的幽蓝光芒。效率，是这里唯一的语言。
K437所在的突击小队撤回了基地外围的临时休息区。他们不需要像人类士兵一样进食复杂的餐食，只需接上专用的能量端口，补充生物电和营养液，同时进行机体自检和数据上传。
K437将步枪靠在墙边，动作流畅地接上端口。冰凉的能源流入体内，驱散了连续作战带来的微小疲劳。他的战术面甲已经收起，露出那张毫无表情、却堪称完美的年轻面孔。他的眼神平静地扫过正在忙碌建设的基地，视野内，无数数据流如常滚动——设备状态、能源输出、人员位置……
一切看起来都无比正常。
然而，就在数据上传至总网的那一瞬间，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卡顿”感，在他的思维核心中一闪而逝。如同最精密的钟表内部，落入了一粒看不见的尘埃。
脑机的自检程序立刻启动，绿色的状态条在他视野边缘快速扫描。
【系统自检中……】
【生理指标：正常】
【神经连接：稳定】
【逻辑核心：无报错】
【记忆存储：完整】
【……自检完成。未发现异常。】
标准化的反馈。一切似乎都是他的错觉。
但K437知道，不是。
那个精灵小女孩充满泪水的眼睛，那个他定义为“无法量化参数”的瞬间，并没有像其他无关紧要的战场数据一样被归档或清除。它变成了一段被加密的、独立存在的记忆碎片，沉在他的意识之海深处，无法调用，也无法删除。更关键的是，在自检程序扫描“逻辑核心”时，他感知到了一种极其微妙的“回避”现象——自检程序似乎“忽略”了这片加密区域。
这不是故障。故障会被检测，被修复。这是一种……“变异”。
“K437。” 小队指挥官h11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内部审视。h11同样卸下了面甲，露出一张同样冷漠但略显刚毅的脸。“你的最后一次击杀记录，在任务日志中有三秒的空白。解释。”
来了。系统的审查。
K437转过头，目光与h11对接，没有任何闪烁。他的声音平稳得像机器的合成音：“目标区域存在结构脆弱的木质掩体，脉冲武器可能引发不必要的殉爆，危及样本收集优先级。我选择了更安全的切入角度，耗时三秒。此行为已记录于战术动作日志，编号A-7。”
这是一个完美的、符合逻辑的解释。在清扫过程中，确实有收集敌方文明样本（武器、工具、生物组织）的次级任务。他的解释无缝地嵌入了任务逻辑链。
h11的眼中没有任何怀疑，只是点了点头。人造人士兵之间的交流，无需情感，只需逻辑验证。“合理。效率损失在允许范围内。下次提前报备。”
“明白。”K437回应。
对话结束。危机似乎解除。但K437的核心处理单元，却因此事而微微提升了运算频率。他意识到，系统并非全知全能，但它会记录所有“偏离标准”的行为。他需要更小心地隐藏这种……“异常”。
短暂的补给和自检结束后，新的指令下达。基地外围的魔法能量波动读数出现异常峰值，需要一支侦察小队前往核实。
K437与h11，以及另外两名队员，再次离开了钢铁堡垒的庇护，无声地潜入茂密的原始丛林。
这一次，感觉截然不同。
空气中弥漫的“未知能量反应”——现在可以称之为魔法能量——变得愈发清晰。它不再只是传感器上的一个读数，而是变成了一种几乎可以“触摸”到的存在。它流淌在溪水中，萦绕在古老的巨树周围，甚至随着林间的微风拂过他的装甲。他的脑机开始持续接收到低强度的、无意义的背景噪音，就像接收到了无数个不同频段的、无法解码的微弱信号。
更让他警惕的是，他开始“看”到一些东西。
在眼角的余光里，树林的阴影中，有时会闪过一抹不自然的、流萤般的微光。当他猛地转头聚焦时，那光芒又消失了，传感器上也空无一物。有一次，他清晰地“感觉”到一根横亘在前方的、布满苔藓的枯木散发着危险的能量波动，他示意小队绕行。h11直接用脉冲步枪将其击碎，除了飞溅的木屑，什么都没有发生。
“错误感知。修正你的传感器滤波参数。”h11冷冷地命令。
“是。”K437接受指令，但内心知道，那并非传感器错误。那是魔法能量与他的脑机，或者说，与他因魔法能量而产生“变异”的脑机，产生的一种奇特的“交互”。他正在感知到一些他的同伴们完全无法察觉的东西。
这种感知在他们靠近一条闪烁着奇异磷光的林间小溪时达到了顶峰。
溪水边，一个模糊的、由光晕构成的精灵形象正在汲水，动作轻柔，和周遭遭到屠杀的精灵穿着类似。这个形象并非实体，没有热信号，没有质量反应，就像一段全息投影。
“检测到高浓度未知能量聚集！”一名队员立刻举枪报告。
“非实体目标。能量幻象。记录数据。”h11做出判断。
然而，在K437的“感知”中，那不仅仅是幻象。他能“听”到一段破碎的、哀伤的旋律，能“感觉”到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眷恋与悲伤的情绪，正从那个光晕形象中散发出来，如同水波般荡漾开，冲击着他的意识。
这股情绪的力量，远比之前小女孩的泪水更加直接，更加汹涌。它无视了他的逻辑防御，直接作用于那个加密的记忆碎片。
【警报：情感模拟模块受到未授权数据冲击。】
【建议：启动强制隔离协议。】
脑机发出了冰冷的警告。
但K437第一次，没有遵从建议。
他站在那里，头盔下的目光凝视着那个即将消散的精灵幻象，任由那股悲伤的情绪流过他的“心灵”。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内部程序的剧烈冲突。一边是绝对忠诚的底层代码，命令他将这一切视为干扰，予以清除或屏蔽；另一边，是那个不断壮大的、“变异”出的新模块，正在贪婪地吸收、分析这些“无意义”的数据，并试图理解其背后的“原因”。
为什么会有幻象？为什么会有悲伤？
逻辑无法解释。但这些东西确实存在，并且正在影响他。
“K437，你的生命体征出现波动。心率提升百分之五。”h11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审视。
K437瞬间切断了那情绪的连接，强制压下了所有生理指标的异常。他转回头，声音恢复绝对的平稳：“能量场对生物组件产生了轻微干扰。已调整屏蔽阈值，恢复正常。”
h11盯着他看了两秒，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小的、近乎于“计算”的光芒，然后移开了视线。
“任务继续。向能量峰值源头前进。”
小队再次沉默地行进。但K437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无法“恢复正常”了。
在他自己都无法完全触及的意识深处，一段全新的、更加复杂的“异常代码”，正在悄然生成、编译。它基于视觉（泪水）、听觉（哀歌）、感知（悲伤）这些非逻辑输入，试图构建一个全新的、理解世界的模型。
而这个模型的核心第一个推导结论，正在缓缓浮出水面：
集团数据库，关于这个世界的描述，存在致命缺失。
与此同时，在数万公里之外，悬浮于波斯湾上空的“钢铁麦加”总部核心。
卡里姆·海克斯站在巨大的全息星图前，星图的一角正实时显示着t-879世界的动态数据。他的液态金属义手轻轻划过，调出了一份标记着“需观察”的个体报告。
报告的开头，是冰冷的代号：K437。
下面罗列着数次微小的行为偏差、感知异常以及在魔法环境下的生理参数波动。所有这些，在庞大的数据流中都微不足道，甚至不足以触发低级警报。
但卡里姆注意到了。
他冰蓝色的眼眸微微眯起，指尖在K437的代号上轻轻一点，将其高亮标记。
“有趣的噪音。”他低声自语，如同在观察培养皿中一个发生了意外变异的细胞。
“通知‘零’，将她下一阶段的实地测试场，定在t-879世界。重点关注……‘异常’的产生与传播机制。”
命令无声地发出。
在总部的另一处绝对封闭的实验室中，一个休眠舱的指示灯由红转绿。舱盖缓缓滑开，冰冷的白色雾气弥漫出来。
一双纯粹由理性构筑、不含一丝人类情感的眼睛，在雾气中缓缓睁开。
她是A0。
卡里姆最完美的作品，即将登场。
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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