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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都的冬日漫长而肃杀,魏王宫暖阁内的炭火似乎永远也驱不散曹丕心头的寒意。西线僵持,东面受挫,内部尚有隐忧,这一切都像无形的绳索,勒得他喘不过气。司马懿的持重,曹彰的勇莽,都非他此刻最需要的破局利器。
“难道孤就只能坐视陈暮在江东日渐坐大,看着诸葛亮在五丈原消耗我国力吗?”曹丕烦躁地将一份奏报掷于地上,蜡黄的脸上因愤怒而泛起一丝潮红。
侍立一旁的散骑常侍蒋济,见状小心翼翼地开口:“大王息怒。臣近日偶得一策,或可……另辟蹊径,动摇江东根基。”
曹丕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如刀:“哦?子通(蒋济字)有何良策,速速道来!”
蒋济深吸一口气,他知道此策若行,风险极大,但收益也可能超乎想象。“大王,陈暮之所以能稳坐江东,其利有三:一曰长江天险,二曰水军强盛,三曰……海贸之利!”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长江,最终落在江东沿海:“江东地狭,其赋税、军资,很大部分仰仗与交州、夷州(台湾),乃至更远南洋诸国的海贸。糜竺为其掌舵,商队往来,获利巨万。此乃陈暮之钱袋,亦为其输血之脉络!”
曹丕眼中精光一闪:“你是说……断其海贸?”
“非是明面断交,彼有强盛水军,正面拦截损失太大。”蒋济压低声音,“臣之策,在于‘釜底抽薪’!大王可密令青徐臧霸将军,不必再与江东水军争锋于海上,转而……广募水性精熟之死士,许以重利,扮作海盗、或干脆以官军伪装,专事劫掠江东往来商船!尤其针对其自交州北返,满载香料、珍珠、犀角等贵重物件的船队!”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此举,一可重创其财税,使其库府空虚,军资难继;二可制造恐慌,令海商畏途,渐绝其航路;三可牵制其水军兵力,令文聘、霍峻疲于奔命护航搜剿,无力他顾!此乃攻其必救,伤其筋骨之策!且行事隐秘,纵使陈暮明知是我等所为,亦难抓住实证,无法以此为由开启大战!”
曹丕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王座扶手,脸上的怒容渐渐被一种冰冷的算计所取代。此计……甚毒!非君子所为,然乱世争雄,何拘小节?
“善!”曹丕猛地一拍扶手,“便依子通之策!此事由你全权负责,持孤密令,前往青州,交与臧霸!告诉他,放手去做,孤只要结果!所需钱粮、人手,一律满足!但要做得干净,若走漏风声,或留下把柄,唯他是问!”
“臣,领旨!”蒋济躬身,眼中闪烁着兴奋与一丝不安。他知道,一场不见硝烟,却更加残酷阴狠的战争,即将在辽阔的海面上展开。
开春后,东海表面上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江东的“靖海营”在霍峻的带领下例行巡弋,并未再与臧霸的官方船队发生冲突。往来商船悬挂着糜竺市舶司颁发的旗号,穿梭于碧波之间,似乎一切如常。
然而,暗流已然涌动。
三月中,一支自交州返回,满载着珍贵香料和象牙的五艘江东商船队,在靠近长江口外的嵊泗列岛海域,遭遇了“意外”。
那是一个薄雾弥漫的清晨。数艘没有任何旗帜、形制各异,看起来与普通海盗船无异的船只,如同鬼魅般从岛屿的阴影处冲出。它们速度极快,船上的“水手”动作矫健,绝非乌合之众,甫一接舷,便展现出娴熟的战斗技巧和狠辣的作风。
商船护卫虽奋力抵抗,但寡不敌众,且对方目的明确,不为杀人,专事焚船、抢夺最贵重的货物。战斗短暂而血腥,两艘商船被点燃,浓烟滚滚,三艘被洗劫一空,幸存的水手被驱赶至小艇,任其自生自灭。得手后,那些“海盗船”迅速消失在薄雾与群岛之间,无影无踪。
消息传回建业,糜竺第一时间禀报了陈暮。
“主公!嵊泗海域,我五艘商船遇袭,损失惨重!据幸存者言,对方绝非普通海盗,训练有素,手段狠辣,目的性极强!”糜竺脸色铁青,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这定是曹丕的毒计!伪装海盗,断我财路!”
陈暮看着糜竺呈上的损失清单,面色沉静,但眼中寒意凛冽。他早已料到曹丕不会善罢甘休,却没想到对方会用如此下作却有效的手段。
“可有活口?或船只残骸线索?”
“对方手脚干净,未留活口,所用箭矢、兵器亦无标识。船只……似是改造过的旧船,难以追朔来源。”
庞统冷哼一声:“曹丕倒是学聪明了,知道正面打不过,便行此鼠辈伎俩!”
徐元忧心道:“此风不可长!若商路断绝,或海商畏惧不前,对我财政打击巨大!且对方在暗,我在明,防不胜防!”
陈暮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江面。
“曹丕想玩阴的,那我们便陪他玩。”他语气平澹,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传令!”
“第一,文聘、霍峻!靖海营巡弋范围扩大,重点布控商船必经之航道、岛屿。同时,挑选精锐水手,配备强弩快船,伪装成商队,以为诱饵!一旦发现可疑船只,不必确认身份,立刻围剿,格杀勿论!”
“第二,糜竺!调整商船航线,尽量结队而行,并雇佣更多护卫。对受损海商,由府库出资抚恤,稳定人心。同时,暗中提高通往北地(曹魏控制区)的货物关税,以示报复!”
“第三,庞士元!令暗卫全力侦查,务必摸清臧霸麾下,是何人在具体执行此事,其巢穴在何处!我们要的,不仅是防御,更要找到他们的窝点,连根拔起!”
“第四,以我的名义,发檄文至各州郡,不必指名曹丕,只痛斥‘北地奸佞,纵容匪类,劫掠商旅,祸乱海疆’,将舆论压力推过去!”
一场围绕海上生命线的暗战与反制,骤然升级。平静的东海之下,杀机四伏。
霍峻接到命令后,立刻进行了部署。他挑选了几艘体型适中、看似普通的货船,实则舱内隐藏了数十名精锐水军,配备了神臂弩和勐火油。他自己则亲率数艘最快的“艨冲快船”在远处策应。
四月,一支由三艘“货船”组成的诱饵船队,缓缓航行在通往长江口的主航道上。船上的水手看似松散,实则个个眼神警惕,耳朵竖立,留意着任何风吹草动。
果然,在舟山群岛以北海域,四艘形迹可疑的“渔船”悄然靠近。它们起初并无异动,直到进入弩箭射程,突然扯下伪装,亮出钩拒和弓弩,加速冲向为首的“货船”!
“动手!”埋伏在货船上的江东军校尉一声令下!
原本看似堆满货物的船舱瞬间打开,露出寒光闪闪的弩箭!休休休!一阵密集的箭雨泼洒过去,当场将试图跳帮的几名“海盗”射落海中!
与此同时,远处等待的霍峻看到信号,令旗一挥,三艘艨冲快船如同离弦之箭,从侧后方猛扑过来!船首的猛火油罐喷吐出炽热的火舌,瞬间点燃了一艘敌船!
遭遇迎头痛击,剩下的三艘敌船意识到中计,慌忙转向欲逃。但江东快船的速度远超他们,迅速缠上,拍杆猛击,弓弩连发。海面上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追逐与接舷战。
霍峻亲持长刀,跃上敌船,刀光闪处,血花飞溅。这些伪装的海盗虽然悍勇,但在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江东水军面前,很快便被压制。战斗持续了不到两刻钟,两艘敌船被焚毁,一艘被俘,仅有一艘凭借对地形的熟悉,侥幸逃脱。
清理战场时,霍峻在俘虏和尸体身上,发现了一些制式的、虽磨去了编号但工艺明显出自北地的短刃和箭簇。虽然仍无直接证据指向臧霸,但几乎可以确定,这些人绝非普通海盗。
“把他们带回京口,仔细审问!尤其是那个逃掉的,看清他往哪个方向去了!”霍峻下令。猎杀与反猎杀,才刚刚开始。
嵊泗劫掠与江东反杀的消息,如同两块巨石投入水中,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开来。
建业方面, 陈暮的强硬反击和舆论攻势,暂时稳定了海商情绪,但也让所有人都清楚,海贸之路已不再太平,成本与风险陡增。糜竺开始着手规划更隐蔽的航线,并加大与交州、夷州本地势力的合作,减少对长途海运的依赖。
青州方面, 臧霸接到蒋济带来的密令和初战受挫的消息,压力巨大。曹丕只要结果,不问过程。他不得不投入更多资源,招募更多亡命之徒,甚至动用部分官军精锐伪装,与江东在辽阔的海域玩起了猫鼠游戏,损失亦是不小。
许都方面, 曹丕对初期战果(劫掠成功)表示满意,但对后续损失(诱饵被反杀)则大为恼火,严令蒋济和臧霸必须取得更大成效。这场海上暗战,如同一个不断投入资源的无底洞,开始牵扯曹魏本就不甚宽裕的精力。
而最意想不到的影响, 却发生在西线。
五丈原,蜀军大营。诸葛亮看着来自江东的密信(陈暮将曹丕伪装海盗之事告知,以示坦诚,并隐晦提及此事牵制了曹军部分精力),再结合暗探报回的,关于曹军后勤运输似乎出现些许迟滞的消息(部分原本用于转运粮草的内河船只被调往青徐沿海),他羽扇轻摇的速度微微加快。
“曹丕……心浮气躁,已行下策矣。”诸葛亮对一旁的刘备轻声道,“其东海用兵,虽为牵制江东,然无形中亦分散其国力。我军……或可稍变策略。”
他下令,让魏延率领的游击部队,加强对曹军粮道的袭扰频率和力度。原本因为曹军防守严密而难以觅得的机会,似乎因对方注意力的些许分散,而露出了一丝破绽。
曹丕的“釜底抽薪”之策,未能抽干江东的根基,反而可能动摇了自家西线僵持的基石。战场的连锁反应,往往出人意料。
建业,大将军府后院。
陈暮陪着临盆在即的崔婉在庭院中慢慢散步。春日暖阳洒在身上,驱散了连日来处理军政要务的疲惫。
“海上之事,夫君处理得如何了?”崔婉轻声问道,眉宇间带着一丝忧色。
“无妨,跳梁小丑而已。”陈暮拍了拍她的手,语气轻松,“曹丕此计,虽毒,却也暴露其急躁与黔驴技穷。他想断我财路,我便让他知道,我江东的财路,不止海上一条。况且,经此一事,我水军反得了实战锤炼之机。”
他扶着妻子在石凳上坐下,看着庭院中绽放的春花,语气转为深沉:“乱世争雄,本就是你死我活。阴谋阳谋,战场商场,皆是博弈。曹丕想用盘外招,我便在规则内,用更强的实力,将他伸过来的手,一一斩断!”
他望向北方,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看到了许都那个焦躁的年轻魏王,看到了西线那个稳坐钓鱼台的汉室老臣,也看到了在青徐海面上,那些为利搏命的亡命之徒。
“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而笑到最后的,必定是准备最充分、根基最稳固的那一个。”
春风吹过,落英缤纷。江东的根基,在阳光与风雨中,继续向下深深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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