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第七剧场,曾经是城中先锋话剧的圣地,如今只剩下一个巨大的空壳,像一头搁浅的鲸鱼骨架。
空气里,尘埃与腐朽木料的味道沉重得如同实质,干涩地刮过鼻腔,带着陈年胶合板受潮后微微发霉的酸气;
但在舞台正中央,一种截然不同的气息正在弥漫——是崭新油漆刺鼻的微辛,混着金属被切割焊接后残留的焦灼铁腥味,像一道尚未愈合的伤口在呼吸。
舞台的整个背景,被一面巨大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墙所占据。
那墙面光滑如镜,却又深不见底,目光一旦触及便似被吸住,耳边竟响起一丝极细微的嗡鸣,仿佛墙体本身在低语。
“导水微管压力正常,水循环系统已接入备用储水罐。”
沈巍的声音从耳麦里传来,他正蹲在墙体侧面的控制台前,屏幕上的绿色数据流映亮他专注的脸,
“昭昭姐,这面墙现在就是个巨大的‘显影海绵’,只要有含碳物质在上面留下痕迹,再用水雾一喷,碳粉就会和墙体涂层里的特殊胶质产生半永久性附着反应,形成灰白色印记。”
“很好。”
不远处的化妆台前,林昭昭正低着头,将那些从火灾废墟里刨出来的炭条,一根根小心翼翼地装进巴掌大的小木盒里。
她指尖触到炭条表面时,粗糙而滚烫的质感让她心头一颤——那是火舌舔舐过的余温,是记忆烧焦后的残骸。
每一个木盒的盖子上,都用白色马克笔贴上了一张标签:录音小舟、场记阿梅、剪辑老陈……这些,都是老秦那本笔记上,被红笔划掉的名字。
木盒底部还压着一张泛黄的便签,上面是老秦潦草的字迹:“他们活着,只是没人听见。”
墨迹已有些晕染,像是被谁的泪水浸过。
剧场的破旧大门被“吱呀”一声推开,铰链摩擦声尖锐得让人牙酸,光线被涌入的人影切割成破碎的条块,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吴姐走在最前面,她身后跟着十几个人,男男女女,年纪各异。
他们神情拘谨,甚至带着几分茫然,有人身上的工装裤还沾着未干的油漆点和舞台灰,指尖蹭得到处是粉末,一碰就留下淡淡的黑痕。
“昭昭,”
吴姐压低声音,“人我带来了,都是信得过的。他们问我来干嘛,我说,不是来逃密室的。”
她身后一个留着胡茬的中年男人接过了话头,声音沙哑,喉结滚动间像有砂砾在磨:“吴姐说,是来把自己找回来的。”
林昭昭站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每一个人。
她没有说太多煽情的开场白,只是指了指那面巨大的黑墙。
“规则很简单,”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剧场里回响,清晰而有力,撞上墙壁又反弹回来,形成轻微的回音,
“用你们手里的炭条,去那面墙上,写下你们的名字。那个曾经属于你们,却被抹掉、被替代、被遗忘的名字。”
全场死寂。
没有人动。
炭条被分发到每个人手里,那焦黑的、带着火烧痕迹的质感,像一块滚烫的烙铁,烫着他们的掌心,也烫进了记忆深处。
写下名字?
就这么简单?
这有什么用?
怀疑、犹豫、还有一丝被压抑了太久的恐惧,在人群中无声地蔓延,连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沉默的身影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是灯光阿杰。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黑色t恤,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像两口深井。
他走到墙前,拿起那根标记着“灯光阿杰”的炭条,粗糙的指腹在木盒上摩挲了许久,仿佛在确认某种真实。
他举起手,手腕在剧烈地颤抖。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连呼吸都停滞了。
“滋啦——”
炭条划过黑墙,发出轻微而刺耳的摩擦声,像指甲刮过黑板,又像电流穿过静默的夜。
两个歪歪扭扭,却又力透墙壁的字,出现在墙上。
阿杰。
他写完,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靠着墙缓缓滑落。
林昭昭对沈巍做了一个手势。
昨夜彩排时,阿阮曾录下一段显影视频,可回放里只有一片漆黑。
“可能是涂层干扰信号,”她说,“就像有些记忆,眼睛看得见,机器却留不下。”
林昭昭当时没说话,只是把那段空文件命名为:“我们在。”
此刻,她看着沈巍启动喷雾系统,心中已有答案。
“嘶——”
细密的水雾从墙体顶端的喷头均匀洒下,带着潮湿的凉意扑在人们脸上,空气中浮起一层薄薄的水汽,像一场无声的雨。
奇迹发生了。
黑色的墙面上,那两个字仿佛被注入了生命,由模糊的炭痕,泛起清晰而倔强的灰白轮廓。
但,这还不是结束。
就在“阿杰”二字旁边,一些更淡的笔迹,如同水下浮起的魅影,从墙体深处缓缓渗透出来。
“我也在。”
“我是调光台3号。”
“那天停电,是我拉的备用电闸。”
“那场雨戏,是我在天台举了一夜的灯。”
“我是那天唯一拍下真相的人……”
一行,两行,十行……那些字迹层层叠叠,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汇聚成一片签名的海洋,将“阿杰”那两个字紧紧包裹。
它们仿佛沉睡了太久,被这第一个勇敢的名字所唤醒,争先恐后地从记忆的深渊里挣扎而出。
“啊……”阿杰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
他跪倒在地,伸出颤抖的手指,抚过那些陌生又熟悉的字迹。
指尖传来微微凸起的触感,那是他人记忆的拓印,是未曾谋面的战友的回应。
它们不是一个人写的,笔触、力度、风格都截然不同,却共同指向了同一个被遗忘的现场。
“原来……”他泪流满面,声音嘶哑,“原来,我不是一个人记得。”
“录下来!快录下来!”人群中有人激动地大喊。
沈巍早已开启了最高清的录制模式,然而,当他下意识回看监视器画面时,整个人如遭雷击。
“怎么会……”
他震惊地看向林昭昭,声音都在发颤,“姐!没了!回放画面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面空白的黑墙!”
现场所有人都看见了那片名字的星海,可在代表着“证据”的数字影像里,一切都被抹得干干净净。
一股寒意从众人脚底升起,仿佛现实本身正在崩解。
林昭昭却异常平静,她走到沈巍身边,轻声说:“我早猜到了。他们的名字不在机器里,在我们眼里。”
她拿出手机,按下了早已设定好的群发指令。
“b计划,启动。”
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城东一间狭小出租屋内,一个年轻女孩猛地坐起身。
窗外霓虹映在她湿润的眼角,她盯着弹出的消息——
“b计划,启动”
——手指颤抖地摸向枕边那支磨秃的炭笔。
“轮到我了。”她轻声说,嗓音哽咽却坚定。
同一时间,五百个遍布城市各个角落的线上报名者,收到了同步指令。
他们纷纷在白纸上,用最普通的笔,写下自己曾被抹去的身份与名字。
下一秒,综艺官方直播间那被屏蔽的弹幕区,突然被海量的、奇怪的字符引爆了。
尽管平台第一时间开启了最高级别的关键词过滤,“名字”“密室”“昭昭”等词汇瞬间消失。
但观众们用一种近乎原始的创造力,发起了反击。
“黎小雨 永远的神!”
“剪刀手不配有姓名吗?我是场记阿兰!”
“→灯光组阿强,请求出战!”
“那年大雪封山,扛着收音杆上山的是我!孙立!”
拼音、谐音、符号、表情包……无数个被拆解、被伪装的名字,汇成一股无法被算法识别和扑灭的洪流,顽强地刷满了整个屏幕。
“不好!昭昭姐!”
阿阮的惊呼声从后台传来,“墙体渗水异常!主水管被人从外面剪断了!”
又是这种卑劣的手段!
“切换备用储水罐,手动喷雾!”林昭昭果断下令。
阿阮立刻启动应急方案,拖出几个巨大的储水罐。
吴姐则一把抢过喷壶,对着身后那群已经热泪盈眶的幕后工作者们吼道:“都别愣着了!我们自己的名字,自己来守护!”
人们蜂拥而上,有人拿起喷壶,有人传递水桶,组成了一条混乱但坚固的人链。
水珠溅在手臂上,冰凉而真实。
灯光阿杰猛地站起来,抹掉脸上的泪水,用他指挥灯光组时惯有的大嗓门吼道:“排队!一个一个来!以前我们连调光台都不敢离岗半步,现在——谁也别想让我们闭嘴!”
曾经沉默的人,爆发出了最强的声音。
当最后一波水雾散尽,整面墙壁,犹如暗夜里被点亮的璀璨星河,闪烁着成百上千个灰白色的名字。
它们彼此依偎,共同发光,像一场无声的合唱,在黑暗中久久回荡。
有人开始疯狂拍照,闪光灯此起彼伏,照亮每一张激动的脸庞;
有人打开手机录下带着哭腔的语音,声音颤抖却清晰:“妈,我是道具小林,我没丢。”
还有人,从包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白布,小心翼翼地将墙上那片属于自己的记忆,拓印下来——
布面贴上墙面的瞬间,传来轻微的吸附感,像是灵魂与躯体的一次重逢。
林昭昭走到墙前,从口袋里拿出那枚属于黎小雨的、带着体温的铜纽扣,将它用力按入墙体正中央,那个所有名字汇聚的核心。
嗡——
墙体发出一声轻微的震动,掌心都能感受到那股低频的共振,仿佛整座建筑都在共鸣。
刹那间,所有闪烁的名字短暂地融化、汇聚,在墙的中央组成了一句巨大而清晰的话:
“我们在,别叫我们无名者。”
林昭昭拨通了周岩的电话,声音里带着一丝战斗后的疲惫,和无法掩饰的激动:“数据模型要更新了——共情不是单向的传播,是共振。”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周岩的声音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你做到了。现在,他们怕的不是你,是每一个敢写下自己名字的人。”
林昭昭挂断电话,静静凝视着满墙的名字。
良久,她低声说:“这还不够……我们要让他们再也藏不住。”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某互联网大厂灯火通明的办公区内,一名算法工程师死死盯着后台被刷爆的服务器日志,看着那些用尽办法冲破封锁线的“乱码”。
张立诚忽然想起三年前自己删掉的那条微博:“我是实习生张工,那天通宵修好了主服务器。”
他以为没人记得。原来有人一直记得。
他缓缓摘下口罩,拿起工牌,在自己名字“张立诚”的后面,用黑色的记号笔,重重地画上了一个星号。
剧场内,林昭昭的目光落在那些正在被拓印下来的白布上。
它们像一面面素白的旗帜,承载着滚烫的姓名,在微风中轻轻摆动。
一个更大胆的计划,在她心中轰然成型。
这些名字,不该只留在这座废弃的剧场里。
它们需要一个更大的舞台。一个能让整座城市都看到的舞台。
喜欢密室顶流逃生指南请大家收藏:(m.xinbayixs.com)密室顶流逃生指南新八一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