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里的声音带着潮湿的鼻音,像是隔着一层水雾,颤抖而绝望。
“昭昭姐……他们……他们扣了我三万块的奖金。”
林昭昭的心猛地一沉。
她刚从地下车库的胜利余波中抽身,那股由众人意志汇聚成的暖流尚未散尽,黎小雨的哭声就如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冰冷刺骨,连指尖都泛起麻木的寒意。
“为什么?”林昭昭的声音冷静,试图安抚对方,“出了什么事?”
“他们说我……‘情绪输出超标’。”
黎小雨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荒谬的委屈,“上周有个采访,我聊到小舟,没忍住……哭了。
今天平台发了奖金核算单,说我流泪超过了十七秒,语调波动也超过了阈值,被认定为‘真实过载’,需要从奖金里扣除一笔‘情绪调节基金’!”
情绪调节基金?
林昭昭的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问号,但她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住黎小雨。
电话那头的哭声越来越压抑不住:“我写剧本的时候,熬了多少个通宵,掉了多少头发,没人给我算加班费!
现在,我为朋友流几滴眼泪,他们倒要明码标价地来找我收税?昭昭姐,我是不是连哭的资格都没有了?”
“哭也要交税?”这句话像一根毒刺,扎进了林昭昭的心里,尖锐得让她几乎听见皮肉撕裂的幻听。
挂掉电话,林昭昭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她立刻打开电脑,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敲击声清脆而急促,在寂静的房间里如同心跳倒计时。
凭借着一个模糊的记忆,她调出了一份几年前的设计残稿——那还是她为一家AI科技公司做的概念设计,名为《夜话密室》。
设计初衷是为都市人提供一个发泄情绪的私密空间。
然而,当她点开那个被遗忘的文件夹,屏幕上弹出的信息让她浑身发冷。
文件旁多了一行她从未见过的红色标注:“痛苦强度训练集(V3.4版)——已优化艺人落泪节奏模型,建议哭泣时长12-16秒,可实现共情指数与商业价值最大化。”
她的呼吸骤然一滞,指尖停在触控板上,仿佛被那行字灼伤。
她曾亲手绘制的疗愈之门,竟成了训练演员如何“恰到好处”地流泪的工具!
“昭昭姐,你看这个!”沈巍快步走了过来,将平板电脑递到她面前。
他刚刚用技术手段调取了那家平台的公开用户协议与补充条款,在密密麻麻的法律条文中,找到了一个惊人的发现。
屏幕上,一个新注册的商标赫然在目——“真语币”。
更下方,是它的使用规则:“为维护内容生态的‘可控真实性’,平台所有签约创作者的公开情绪表达(包括但不限于访谈、直播、真人秀)均需提前申报‘情绪额度’。
超额部分,将以‘情感通胀税’的形式从个人收益(如片酬、奖金)中直接抵扣……”
沈巍的眉头紧紧锁起,声音里带着一丝工程师特有的、对逻辑被践踏的愤怒:“他们把‘声阈委员会’的审查模式,从署名权扩展到了情感表达。
这不是在鼓励真实,这是在把眼泪变成可以量化和罚款的KpI!”
林昭昭的眼神冷得像冰。
她想起了地下车库里,那个男人靠着柱子压抑的呜咽——那声音低哑破碎,混着金属柱体传来的轻微震颤;想起了小舟母亲颤抖着钉下信封的手,指节泛白,指甲边缘裂开细小的血口。
那些未经修饰、无法定价的真实,在此刻,竟成了需要被“合规”的商品。
“他们怕我们不说真话,更怕我们说得太多。”
林昭昭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里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一旦真实的共情泛滥,一旦我们不再需要被引导去哭、去笑,他们精心编写的剧本就再也没人信了。”
她缓缓合上电脑,转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厚重的牛皮封面日记。
那是奶奶留给她的,里面记录了她作为心理医生一生的见闻与思考。
林昭昭翻到其中一页,指尖停在一行娟秀的字迹上:
“共情是火,可取暖,也可燎原。”
她凝视良久,纸页微微泛黄,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墨迹边缘有些许晕染,像极了干涸的眼泪。
“以前我以为‘共情是火’只是温暖个体,”林昭昭低声说,“现在我知道了,它真正的意义在于燎原——不是被测量,而是被传递。”
当天下午,门铃响了。
来访者是一位穿着精致职业套装的女性,约莫三十岁,妆容一丝不苟,眼神锐利而疲惫。
她自我介绍叫小林,是平台“情绪合规部”的情绪审计员。
“林小姐,久仰大名。”
小林将一份装帧精美的合同推到林昭昭面前,语气公式化却不失礼貌,
“委员会和平台高层都非常欣赏您在密室设计中对人性真实的深度挖掘。我们认为,这种挖掘不该只是综艺效果,它拥有巨大的商业价值。”
她顿了顿,抛出了诱饵:“我们愿意全额资助您成立一个‘共情认证实验室’。
您继续设计您的情感密室,我们负责用最先进的生物传感器和情绪算法,将参与者的每一次心跳、每一滴眼泪、每一次微表情都量化为‘真实指数’。
被认证的‘高真实度’情感,将成为市场上的稀缺品。”
林昭昭看着那份合同,仿佛看到了一张贩卖灵魂的契约。
纸张光滑冰凉,却让她感到一阵反胃般的灼热。
她抬起眼,平静地反问:“小林小姐,我问你一个问题。
如果一个人在我的密室里哭了,不是因为他想被评分,不是为了达成什么‘共情指数’,就只是因为他真的伤心了,怎么办?”
小林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会有这种“非系统”的问题。
她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种更加理性的口吻回答:“林小姐,根据我们的体系规则,那种情绪……由于它没有被纳入量化流程,所以它就不在体系内,也就……不算数。”
“不算数?”林昭昭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明白了。”
她将那份价值千万的合同,轻轻地推了回去。
“抱歉,我不卖共情。”
她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尤其不卖那些还没来得及被说出口的伤痛。”
当晚,林昭昭的“昭心密室”地下工作室,灯火通明。
沈巍、小黎、周岩,核心团队成员全部到齐。
气氛凝重得像要滴出水来,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因与焦虑混合的气息,连呼吸都显得粘稠。
周岩将一叠数据图表投射在墙上:“这是我从内部拿到的最新数据。
近两个月,已经有四十七位艺人因为‘真实指数’不达标,被平台以‘形象不符’为由替换或解约。
还有十二位,因为连续出现‘情绪透支’,被系统强制建议暂停所有工作,进行‘心理疏导’。”
听到“心理疏导”四个字,一直沉默的小黎身体猛地一颤。
她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指甲边缘泛白。
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那些被剪掉的台词、被评分的眼泪、被压抑的愤怒……全都涌了上来。
她突然抬起头,双眼通红,积压已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我恨那个改我剧本的人!
我恨他把我的心血改成一堆垃圾!可我连恨都不敢大声说出来!
我怕我的声音太大,怕我的表情太狰狞,会被哪个看不见的摄像头判定为‘负面情绪超标’!”
话音未落,一个诡异的细节发生了。
沈巍放在桌上的一支录音笔,顶端的指示灯毫无征兆地闪烁了一下,亮起了一抹微弱的红光——那是在尝试连接网络,将刚刚捕捉到的高分贝语音上传至云端情绪数据库!
整个房间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移动。
那一点红光,在昏暗的光线下,宛如一只窥视的眼睛,冷冷地记录着他们最真实的声音。
林昭昭反应最快,她一把拔掉了工作室的总电源。
“啪!”
整个地下室陷入一片黑暗,只有那抹鬼魅的红光,在寂静中顽固地亮了几秒,才不甘地熄灭。
电流断开的瞬间,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焦糊味。
“他们已经无孔不入了。”沈巍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后怕的颤抖。
林昭昭重新合上电闸,室内恢复了照明。
她走到那支录音笔前,盯着那个已经熄灭的红点,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
“从现在起,”她宣布,“我们要做一个没有数据的密室。”
她抓过一张空白的设计草图,用粗炭笔在上面飞快地勾勒起来。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火焰舔舐枯叶。
一个全新的、颠覆性的构想在她脑中成型。
“这个密室,叫《雾语屋》。”
她指着草图解释道:“整个空间将弥漫着浓厚的、食用级的干冰白雾。
参与者进来后,会戴上一副特制的骨传导耳机。他们可以说任何想说的话,骂人也好,哭诉也好,表白也好。
声音不会被任何麦克风记录,不会存入任何服务器。
它只会通过空气的震动,通过骨骼,直接传递给戴着同样耳机的、愿意倾听的人。”
“我们要让那些话,活着被说出来,而不是死在冰冷的服务器里。”
沈巍看着那张天马行空的草图,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可是……如果没有数据,没有记录,怎么证明有人来过,有人听见呢?”
林昭昭没有回答。
她走到工作室那面斑驳的砖墙前,拿起一根烧过的炭条,用力地在墙上写下了两个大字——
听见。
粉笔灰簌簌落下,沾在她的指尖,带着灰烬的粗粝与温热。
“只要有人说,”
她转过身,目光如炬,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就一定有人在听——哪怕只有一秒。”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角落里刚刚被沈巍测试过的干冰机,因为管道内残留的余压,悄然泄出了一缕白烟。
那缕烟在灯光下升腾、盘旋,扭曲的形态偶然间像极了“免税”二字,仿佛是对这个荒诞世界的无声嘲讽,随即又在空气中悄然消散。
室内一片寂静。
“可我们拿什么建?”
周岩打破了沉默,语气沉重,“这种地方一旦启用,肯定会被盯上。”
“那就选一个没人记得的地方。”
林昭昭望向窗外,“我记得城西有个老剧院,十年前就废弃了。没有监控,没有网络接口,连信号都差。”
“你是说……把《雾语屋》放在那里?”沈巍皱眉,“可那地方结构老旧,万一出事……”
“正因为它被遗忘,”林昭昭转身,目光坚定,“才有可能让真实重新生长。”
最终,小黎轻声开口:“我去过那里。小时候,妈妈带我看过一场木偶戏。那天,我们都哭了。”
林昭昭看着她,点了点头:“那就从那里开始。”
她拿起手机,拨通了沈巍的号码,尽管他就站在对面。
电话接通,她只说了一句话,声音冷静而果决:
“沈巍,立刻去查一下城西那个废弃剧院的后台结构图。
我需要知道,它的承重墙和通风系统,能否支撑起一个小时三百公斤的干冰瞬间雾化。”
一场为情感自由而战的无声硝烟,就此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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