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并不是什么大人物的皮鞋跟,而是一根裹着胶布的廉价拐杖。
笃。笃。
走进来的是个满头银丝的老太太。
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脚上那双黑布鞋沾满了泥点,像是走了很远的路。
空气里那种属于废弃剧院的霉味,突然混进了一丝陈旧的樟脑丸气息。
林昭昭眼皮跳了一下。
那是住在她家老房子楼下的阿婆。
小时候,阿婆总坐在楼道口择菜,见人就笑,唯独提起自家闺女时会沉默。
林昭昭记得,那闺女是个倔脾气,过年也不怎么回家。
现在,阿婆手里没有菜篮子,只有一根颤颤巍巍的白蜡烛。
没人说话,也没人阻拦。
这种时候,满脸褶皱里的风霜比什么通行证都管用。
阿婆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在和地面较劲。
她终于挪到了那个光圈中央,那是所有视线汇聚的地方。
她想把蜡烛举起来,可手抖得厉害,蜡油滴在虎口上,烫红了一片,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俺闺女……没死。”
阿婆的声音很哑,带着浓重的乡音,“但她也不算活着。”
她从怀里的布包掏出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那是很多年前的一张解聘通知书,理由栏里填着那个万金油般的“不服从管理”。
“她在那个大剧组做场记。那个副导演半夜敲门,让她送剧本。”
阿婆抬起浑浊的眼睛,盯着正前方的虚空,像是在盯着那个看不见的仇人,“俺闺女没开门。第二天,剧组说她弄丢了通告单,让她滚。”
林昭昭放在控制台上的手攥紧了,指甲掐进肉里。
这种套路,在这个圈子里烂大街,但落在一个没背景的姑娘身上,就是一座压死人的山。
“回来后,她把自己关在屋里,谁也不见。四十岁了,没再找过活儿。”
阿婆深吸一口气,像是要用尽全身力气。
她突然松开拐杖,两只手捧住蜡烛,身子晃了晃,却死死站住了。
“俺闺女叫王招娣。”
这三个字一出,林昭昭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招娣,招娣,哪怕名字里透着被嫌弃的意味,那也是母亲怀里掉下来的肉。
“她不是不争气。”
阿婆眼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往下淌,声音却一下子拔高了,带着股狠劲,“她是不肯低头!俺闺女腰杆直,跪不下去!”
角落里的钢琴再一次响了。
这次没有激昂的呐喊,只是一串细碎的、连绵的高音。
叮叮咚咚。
像雨点打在屋檐上,像眼泪砸进土里,又像是那个叫招娣的姑娘,在无数个深夜里敲击键盘整理场记单的声音。
阿婆手里的烛火猛地窜高了一截。
那一瞬间,台下三百个原本静默的人,像是被那一串琴音牵引,齐刷刷地举起了手中的蜡烛。
没有排练,没有口令。
光点汇聚成河,在那座昏暗的废弃剧院里缓缓流动。
空气里那些看不见的微尘在光束中飞舞,仿佛无数个被遗忘的名字在空中轻轻旋转,终于找到了落脚的地方。
二楼控制室。
沈巍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有屏幕反光映在他瞳孔里。
他那双敲代码极快的手,此刻竟然悬在半空,不敢落下。
“疯了……”
他嗓子发紧,一把扯下耳机递到林昭昭面前,“昭昭姐,你看这个。”
屏幕上是全城的信号热力图。
原本只有剧院这一块是红点,现在,以剧院为圆心,无数个微弱的信号源正在城市的各个角落亮起。
“我刚才调取了附近两公里的骨传导耳机频段,本想看看有没有狗仔偷听。”
沈巍吞了口唾沫,“结果发现,至少有两千人在同步收听‘声纹星图’的直播流。而且……”
他调出一组对比数据。
那是一张令人头皮发麻的波形图。
剧院内三百人的心跳频率,和那两千多个远程听众的心跳频率,在刚才阿婆喊出“不肯低头”的那一秒,出现了惊人的重合。
哪怕隔着十公里,隔着屏幕和电流,人类的悲欢在这一刻竟然并不相通——它们是共振的。
“这不是单向输出。”
沈巍的声音在发抖,“这是链式反应。一个人的情绪点燃一群人,一群人点燃一座城。昭昭姐,你弄出来的不是仪式,是个情绪核反应堆。”
“存下来。”
林昭昭盯着那个满头银发的身影,声音冷静得可怕,“所有数据,加密打包。这是《静默档案》最核心的一章。”
阿光的手指缓缓离开琴键。
最后一个尾音在空气中消散。
他摸索着从琴盖上拿起一盘刚刻录好的磁带,那是“声纹星图”的终版。
三百个名字的音高、喘息、哽咽,被他编织成了一首没有歌词的交响曲。
每一段旋律,都对应着一个活生生的人。
林昭昭走下台。
阿光把磁带递过来,虽然看不见,但他准确地把磁带塞进了林昭昭的手心。
“这不是证据,那帮人不怕证据。”
阿光轻声说,“这是种子。只要有人愿意听,名字就不会死。”
林昭昭握着那盘带着体温的磁带,掌心微微出汗。
她转身看向沈巍:“复制三百份。连同之前的资料,放进那些瓷罐里。明天一早,寄给全国的独立影院、高校剧社,还有那个一直在地下的幕后工作者联盟。”
就在这时,沈巍手里的平板电脑突然疯狂震动起来。
“昭昭姐!李姐……那个‘合规师’李姐!”
沈巍把屏幕怼到林昭昭眼前,“她疯了!她真不想在这个圈子混了!”
屏幕上是一个刚发布的短视频。
背景是乱糟糟的出租屋,墙皮都在脱落。
视频里,那个平日里梳着一丝不苟盘发、戴着金丝眼镜的冷面女人,一把扯掉了头上的假发片,露出了里面因为焦虑而斑秃的头皮。
她摘下口罩,甚至没有开滤镜,脸上的法令纹深得像刀刻。
“我是李慧,前行业委员会合规心理师。”
她对着镜头,展示了自己的工牌,然后当着几千万网友的面,把它掰成了两半。
“过去的三年里,我亲手判定了137个艺人和幕后人员‘情绪不达标’,以此为由建议解约或封杀。”
李慧直视着镜头,眼神里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今天,我看了那场直播。我承认,我不仅情绪不达标,我甚至想砸烂那个所谓的标准。”
视频才发出来三小时,播放量已经破了千万。
评论区没有谩骂,只有满屏整齐划一的四个字:
【说出你的名字。】
林昭昭推开剧院顶楼那扇生锈的铁门。
凌晨的风夹着凉意灌进领口,吹散了身上沾染的蜡油味。
脚下的城市依旧灯火辉煌,像一头不知疲倦的巨兽。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是阿光发来的一段新音频。
没有旋律,只有风声,风声里夹杂着无数细碎的低语。
仔细听,那是那天晚上,所有人在风中喊出自己名字的回响。
林昭昭闭上眼。
黑暗中,奶奶的声音仿佛穿透了时光,在她耳边温吞地响起:“昭昭啊,名字是人的第一道光。有了光,鬼就不敢近身了。”
她睁开眼,看着远处天边泛起的鱼肚白。
“奶奶。”
林昭昭轻声回应,像是对着风,又像是对着这座巨大的城市,“现在,他们自己把自己点亮了。”
视线尽头,城市的几个角落里,似乎有微弱的光亮在闪烁。
那不是路灯。
在横店的某个片场角落,在凌晨四点的录音棚外,在充满烟味的剪辑室门口。
有人正悄悄点亮一根蜡烛,对着摇曳的火苗,低声说出那个被藏了很久的名字。
而沈巍那台从未关机的电脑屏幕上,那个代表共情网络的红色光网,正在悄无声息地蔓延。
像是在这漫长的暗夜里,无数原本孤立无援的微光,终于开始彼此呼唤。
清晨五点,天还没完全亮透,林昭昭独自坐在废弃剧院的后台,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留言簿。
那是昨晚散场时,三百个人自发留下的。
她随手翻开一页,指尖停在了一行墨迹未干的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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