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外交情,惟山而已。”此语道尽千古幽人志士之共鸣。山非徒为土石林木之聚,实乃天地间一默然智者,待有缘人与之神交。然欲与山岳结莫逆之交,非泛泛之辈可企及,须备“大观眼”以窥其玄奥,“济胜具”以亲其肌理,“久住缘”以融其神韵——三者缺一不可,如此方得与山灵缔结超越尘俗的真挚情谊。
所谓“大观眼”,并非仅仅是一种普通的观察方式,而是一种超越了表面形迹的审美洞察和哲学观照。它不仅仅局限于看到事物的外在形态,更是能够深入到事物的本质和内在精神之中。
山,并非只是一种沉默的存在。它的每一次脉动和呼吸,都蕴含着宇宙的信息和奥秘。昔日,孔子登上东山,便觉得鲁国变得渺小;登上泰山,更是觉得天下都变得微不足道。这并不是因为山本身让天地变小了,而是因为圣人的胸怀在登山的过程中得到了极大的拓展,以至于能够超越世俗的局限,领悟到宇宙的无限广阔。
谢灵运曾说过:“山水藉文章以显,文章凭山水以传。”他之所以能够发出山水的清音,正是因为他独具“大观眼”,能够从千岩万壑中洞察到造化的灵性。他不仅仅看到了山水的外在之美,更能领悟到其中所蕴含的深刻哲理和宇宙精神。
张载在《西铭》中说:“民吾同胞,物吾与也。”这句话表达了一种人与万物平等相待的观念。拥有“大观眼”的人,不会将自己与山视为主体和客体的对立关系,而是将它们看作是一个气息相通的宇宙共同体。在这样的视角下,人与山之间不再有隔阂和距离,而是相互依存、相互影响的。
拥有“大观眼”的人,能够在朝岚暮霭的变化中,读出阴晴圆缺的道理;能够从古木寒泉的静谧中,参透生死荣枯的玄机。他们以一种超越常人的眼光看待世界,从而获得了对宇宙和人生更深刻的理解和感悟。
然而,仅仅拥有能够观察和审视的眼睛还是不够的,还必须具备“济胜具”——亲自去体验和感受的勇气与体力。山不会主动走向人,人必须主动走向山。徐霞客用了三十年的时间,拄着拐杖,穿着草鞋,走遍天涯海角,“不避风雨,不惮虎狼”,用自己的双脚去丈量华夏大地的山川河流,最终才获得了“千古奇人”的美誉。
王维的诗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其中所描绘的诗中有画的境界,并不是靠闭门造车就能得到的,而是通过一步一个脚印的攀登和领悟才得以实现的。所谓的“济胜具”,并不仅仅是指拥有强健的体魄,更重要的是一种主动去亲近自然、去实践的精神,这是让心灵与山岳产生共鸣的必经之路。现代人常常被困在小小的屏幕之中,如果想要与山成为朋友,就必须先挣脱虚拟的网络,用真实的足迹去留下真实的感受。
至为关键的“久住缘”,则是时间积淀中的相知相融。山性深沉,非仓促可测;山情幽邃,非浅尝能知。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非一日之闲适,乃长期归隐后的物我两忘。寒山子栖隐天台数十寒暑,终与青山化为一体,其诗云“谁能超世累,共坐白云中”,正是久处后的心灵合一。久住非机械耗时,而是在反复观察、四季轮回中,体会山的精神气质——春之生机、夏之雄浑、秋之明净、冬之沉静,进而将山之品格内化为自身修养。
此三质兼备者,方许与山结莫逆之交。此种交情,超越功利,跨越时空,成为灵魂的永恒栖息。李白“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是孤独中的知己互认;辛弃疾“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是落魄时的精神共鸣。在与山的对话中,人得以暂脱尘网,回归本真,获得心灵的澄明与力量的充盈。
当今世局喧嚣,人心浮动,更需重寻与山林的这份莫逆之交。当我们以“大观眼”洞察自然奥秘,以“济胜具”践行山水之约,以“久住缘”培养持久情怀,便能在巍巍山岳间找到精神的坐标与生命的厚度。最终,人山相融之际,我们不仅获得了一位沉默的挚友,更在万千气象中认出了自己最初的模样——那便是天人合一之境,是中华文明中永不褪色的山水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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