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灼痛，如跗骨之蛆，顺着墨羽的左眼脉络，瞬间贯穿了他的天灵。
他盘坐于尘心阁静室之内，身形猛地一颤，额角沁出豆大的冷汗。
识海深处，混沌翻涌，无数破碎的画面如流星般划过，最终定格在一座高耸入云的古老祭坛上。
祭坛由不知名的黑色巨石堆砌，其上盘踞着九道粗如儿臂的玄铁锁链，每一道锁链都铭刻着血色符文，散发着足以冻结神魂的阴冷气息。
一个模糊的赤炎身影立于坛心，双唇开合，无声地低语。
那唇形，那韵律，竟与此刻窗外夜色中悄然弥漫开来的狂暴灵压，隐隐共鸣。
墨羽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悸与翻涌的气血，试图稳固心神。
然而，他体内的“逆命之瞳”却前所未有地躁动起来，仿佛一头被惊醒的远古凶兽，在他眼眶中疯狂冲撞。
他能清晰地“看”到，缠绕在自己周身，那些常人无法窥见的因果之线，正被一股无形的外力粗暴地拉扯、扭曲，原本清晰的脉络变得混乱不堪，尽数指向一个未知的、充满不祥的方位。
“墨羽兄？”一道沉稳而警惕的声音自身侧传来。
林远萧不知何时已站起身，他平日里温和的眼眸此刻锐利如鹰。
他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墨羽的异状，那是一种从神魂深处透出的痛苦，绝非简单的修行岔气。
几乎是本能反应，他的手已悄然按在腰间。
那里，一柄看似朴素的木鞘长剑下，匿藏着他的本命法宝——焚星剑。
剑尚未出鞘，一缕极寒的剑意便已逸散开来，让周遭的空气都为之凝滞。
他不动声色地横跨一步，将身形略显娇小的白若薇完全护在自己身后，宽阔的肩膀如同一座坚实的壁垒。
他的目光则死死锁住静室外的游廊，那里，原本清朗的月色已被大片翻涌的黑雾所吞噬。
“这灵息……阴邪诡秘，不像是宗门内的任何一路功法。”林远萧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透着凝重。
白若薇从林远萧的肩侧探出半个身子，清丽的脸庞上写满了紧张。
她手中紧攥着数张淡黄色的符纸，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符纸在她掌心不安地颤动着。
但她没有退缩，反而深吸一口气，指尖迅速掐诀，一道微弱的灵光注入符纸。
“万象窥真，开！”
随着她一声轻叱，那几张符纸无火自燃，化作点点金光融入她的双眸。
瞬间，白若薇的眼瞳泛起一层层淡金色的涟漪，仿佛能洞穿世间一切虚妄。
她的视线越过林远萧，没有去看那骇人的黑雾，而是径直落在了墨羽的身上。
这一看，她心头猛地一紧，险些惊呼出声。
在“万象窥真阵”的加持下，她看到了常人所不能见之物。
墨羽的额间，一道极淡的、形如枷锁的暗色纹路若隐若现。
更让她感到毛骨悚然的是，从墨羽身上延伸出的那条主因果线，此刻正散发着不祥的灰败之气，并且以一种诡异的方式，与她曾在宗门禁地一幅古老壁画上所见的、被标记为“镜奴”的那个存在的因果线，发生了诡异的重叠！
“镜奴”，壁画上的注解只有寥寥数语：永世沉沦，为镜所困，不得超生。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庭院深处，静室的地砖缝隙间，毫无征兆地渗出了一道幽蓝色的微光。
那光芒极为微弱，初时只有一线，却像一滴落入宣纸的蓝色泪痕，迅速而执着地向着室内蜿蜒爬行。
它所过之处，冰冷刺骨，连地板上的尘埃都被冻结。
看到那道蓝光的瞬间，墨羽骤然收缩的瞳孔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震惊。
那光的轨迹，那蜿蜒的弧度……竟与他识海深处一个纠缠了他整整三世的噩梦，分毫不差！
在那个梦里，他总是在无尽的黑暗中追逐着这样一道蓝光，每一次都以心神耗尽、坠入更深沉的绝望告终。
“是它……”墨羽喉间发出一声梦呓般的低语，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又仿佛被注入了某种无法抗拒的宿命力量。
他猛地从蒲团上站起，身形踉跄，双眼却死死盯着那道越来越近的蓝光。
“墨羽，别过去！那东西很诡异！”林远萧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试图将他拉回。
“放开！”墨羽的声音沙哑而陌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那是……我的影子在召唤我。”
他甩开林远萧的手，竟是毫不犹豫地朝着那幽蓝光源一步步走去。
他的步伐很怪异，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的木偶，每一步都踏在旁人无法理解的节点上。
林远萧与白若薇迅速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读到了同样的不安与决意。
没有多余的言语，千百次共同历练培养出的默契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林远萧当机立断，焚星剑“呛”地一声出鞘半寸，凛冽的剑气化作屏障，护住墨羽前方。
白若薇则手捏法诀，紧随其后，金色的眼瞳不断扫视着地面。
他们骇然发现，随着墨羽的前行，他脚下的地板上，竟开始浮现出一个个古老而复杂的符印，那些符印闪烁着与蓝光同源的微光，构成了一个庞大的、他们从未见过的阵法。
两人心头剧震，脚步变得愈发轻盈，如飘飞的落叶，小心翼翼地跟随着墨羽，每一步都精准地避开了那些致命的符印陷阱。
终于，三人抵达了光源的尽头。
那是在静室角落的一处地砖裂隙，此刻裂隙已扩大至碗口大小，幽蓝的光芒正是从其中透出。
向下望去，深不见底的黑暗中，竟悬浮着一面巴掌大小、边缘残破的古铜镜。
镜面没有映出他们三人的身影，而是像一汪流动的记忆之泉，呈现着一幅令人神魂战栗的画面。
画面之中，同样是一座祭坛，九道燃烧着黑色火焰的锁链洞穿了一名白衣男子的琵琶骨与四肢，将他死死锁在祭坛中央。
那男子的面容，与墨羽一般无二，只是眉宇间多了一分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沧桑与悲悯。
在一众模糊不清的、仿佛鬼魅的身影环绕下，一柄燃烧着业火的利刃，被缓缓送入了他的胸膛，精准地剜出了他的心脏，献祭给了祭坛上空一个巨大的、由无数怨魂构成的漩涡。
剧痛、绝望、背叛……种种情绪跨越了千年的时光，从镜中狂涌而出，狠狠冲击着三人的心神。
林远萧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白若薇更是脸色煞白，眼中的金光都险些溃散。
唯有墨羽，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镜中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男子，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左眼的灼痛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就在此时，古铜镜的镜缘之上，一行古朴的篆字，仿佛被鲜血浸染过一般，缓缓浮现，每一个字都带着宿命的沉重与冰冷：
第九十九劫，始于心动。
话音落下的瞬间，镜面光华一闪，连同那道幽蓝色的光芒和地上的裂隙，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静室重归黑暗与死寂。
然而，那种源自地底深处的、搅乱了因果的诡异气息，却并未就此消散。
它像是退潮后滞留在沙滩上的海水，无声无息地渗入尘心阁的每一寸土地，并缓缓地、持续地向着阁楼后方那片终年被云雾笼罩的深山之中沉淀、汇聚，留下了一片死寂而又暗流涌动的危险前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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