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面对许渊突如其来的靠近与掌控,凤弥的反应出乎意料地温顺。她没有抽回手,没有抗拒那只覆在她手背上的、带着薄茧却异常稳定的手掌。
当心中那根名为“魔界救命恩人”的弦被拨动,再结合他四大上神的身份,一个笃定的念头在她心底扎根——他不会害她。
‘他想做什么,随他去吧。’凤弥心念电转,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率直。
她下意识地想侧头偷觑,这一转,目光却直直撞进了许渊那双深不见底的冰蓝色眼眸里。相对于凤弥瞬间的呆愣与被抓包的窘迫,许渊的神情依旧平淡如水,仿佛这咫尺的距离与亲密的姿态,不过是拂过竹叶的一缕清风。
“这样看着本尊,何事?”许渊率先打破了这微妙的静默,语气平缓得像在讨论天气,听不出半分波澜。
凤弥慌忙转回头,耳根微微发热,小声嘟囔:“没什么。”
这感觉……竟莫名像小时候偷偷溜下界被垠玄逮住时的窘迫!她对自己这突如其来的联想感到一阵莫名的羞恼。
那细若蚊蚋的嘀咕,却清晰地落入了许渊耳中。他目光在她泛红的耳尖上停留了一瞬,并未深究,也未置一词。
许渊的目光重新投向远处的箭靶,声音沉稳,字字清晰:“拉弦用力、平视前方、对准目标、心神合一。”
凤弥的注意力原本还因方才的“偷看事件”而有些飘忽,直到这十二个字如清泉般注入耳中,她才猛地回神,心领神会。
许渊看着她依旧有些茫然的侧脸,心中无声掠过‘果真是…’的念头。他不再多言,径直将手中那支青翠的竹箭搭上赤羽神弓的弦,沉声道:“集中注意!”
话音未落,甚至不给凤弥完全反应的时间——
嗡!弓弦剧震!
那支竹箭离弦的瞬间,竟带起一道刺耳的锐啸!它不再是先前凤弥射出的绵软轨迹,而是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青碧闪电!伴随着一股凌厉无匹的劲风,箭矢精准无比地贯穿了靶心那一点猩红!
轰!
更惊人的是,箭矢蕴含的恐怖余威并未止歇,穿透靶心后,竟如摧枯拉朽般,将靶子后方大片苍翠的竹林拦腰斩断!翠竹倾颓,烟尘弥漫!
凤弥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景象,直到许渊松开了握着赤羽和她的手,从容不迫地转身,走向不远处古樱树下的石桌,她才堪堪回神。
(二)
她收起赤羽,望着那个挺拔如松的湛蓝背影,心中翻腾着复杂的情绪:惊愕、叹服,还有一丝被碾压的不甘。‘原来……他射箭也这般厉害。简直……不像凡俗手段。’她深吸一口气,压下那点挫败感,暗暗握紧了拳:‘无妨!勤能补拙!不为别的,有朝一日,我定要……超越他!’
这豪情壮志的背后,是她尚不自知的巨大鸿沟。她与许渊之间的差距,远非努力可以轻易填平。同为创世之初降生的上神,许渊却始终是那高悬于九天之上的孤月。临昭、垠玄皆是万中无一的强者,不也是最好的佐证吗?
凤弥跟着走到石桌旁。只见许渊广袖轻拂,一套素雅的青瓷茶具便出现在石桌上。他指尖微动,一道清泉般的水流注入壶中,旋即壶底腾起氤氲热气,茶香四溢。他执起一杯,姿态优雅地浅啜一口,目光投向远方竹林倒塌的烟尘,仿佛刚才那惊天一箭与他无关。
凤弥见他无意搭理自己,也不甚在意,自顾自地在他近旁的石凳上坐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冽悠远、她从未闻过的奇异茶香,沁人心脾。
“许渊。”她忍不住唤了一声。
许渊放下茶杯,冰蓝的眸子转向她,无声地询问。
凤弥当他默许,好奇心占了上风,指了指他面前的茶杯,眼睛亮晶晶地问:“你喝的是什么呀?好喝吗?” 那茶香固然诱人……不过,和她偷偷埋在桃树下、用仙果酿的琼浆玉液比起来,哪个滋味更妙呢?她暗自比较着,浑然不知自己即将踏入一个“陷阱”。
出乎意料,许渊并未拒绝。他指尖微动,一只同样质地的青瓷杯出现在凤弥面前,壶嘴倾斜,琥珀色的茶汤稳稳注入杯中。凤弥有些受宠若惊:‘转性了?良心发现了?’
许渊的目光落在她毫不设防的脸上,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淡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促狭。‘也好,让她尝尝这“清心涤虑”的滋味,长点记性。’
凤弥端起茶杯,正欲开口,却发现许渊正看着她。她心头一跳:‘看我作甚?脸上沾东西了?’ 她下意识地用空着的手摸了摸脸颊。
在她低头的瞬间,许渊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细微的弧度。这个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表情,让他心头掠过一丝迷惘。九千载岁月,自混沌初开、神格凝聚至今,他心如磐石,古井无波。可为何,自与眼前这总是冒冒失失、想法天马行空的小凤凰相遇,一切似乎……都变得不同了?等他意识到这微妙的情绪波动,那抹极淡的笑意已迅速隐没于惯常的淡漠之下。‘本尊这是……’
凤弥并未察觉身旁人心湖的涟漪。她盯着杯中清澈茶汤倒映出的自己,确认脸上并无异样,便放下心来,将注意力转回茶香。‘许渊这家伙,心思比海底针还难猜。’她腹诽着。
清冽的茶香再次钻入鼻尖,想到许渊方才的“慷慨”,她不再犹豫,举起杯子喝了一大口。
“噗——咳咳咳!”
茶水入口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极致的苦涩猛地炸开!凤弥毫无防备,直接喷了出来,随即被呛得连连咳嗽,眼泪都快出来了。‘天哪!闻着那么香,喝起来怎么跟吞了黄莲一样!’她此刻对许渊的“品味”佩服得五体投地——或者说,是对他能面不改色喝下这种东西的忍耐力感到震惊。
她狼狈地抬头看向罪魁祸首,只见许渊正一脸平静地欣赏着手中的青瓷杯,仿佛杯中盛着琼浆玉液。对她这剧烈的反应,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一副“早知如此”的淡然。
凤弥瞬间明白了:什么良心发现!分明是挖好了坑等她跳!
顶着无形的压力,她试图挽回一点颜面:“那……那个……”她清了清沙哑的嗓子,没什么底气地解释,“许渊,如果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不好喝?”许渊终于放下茶杯,目光淡淡扫过她咳得微红的脸颊和狼狈的嘴角,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明知故问。
凤弥下意识地就要点头如捣蒜,然而目光触及他那双冰湖般的眼眸,感受到其中隐含的审视,硬生生把点头的动作僵住,转而变成了摇头。动作僵硬,眼神闪烁。
“果真……”许渊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语气依旧听不出喜怒,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凤弥自知理亏,又被他这“蠢”字堵得无话可说,只能暗自腹诽:‘许渊!你就这么喜欢骂我蠢吗?我有那么不堪吗?’ 奇怪的是,这次她并未像往常那样气得跳脚,反而有种……习惯成自然的无奈?她把这归结于——被打击的次数太多,麻木了。
“这么弱,”许渊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是凤弥记忆中他对她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内容却让她想磨牙,“日后在外行走,莫要提及曾受教于本尊。净渊殿……丢不起这个人。”
凤弥对着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这您就放一百个心吧!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定会牢牢记住——绝不说我是由咱们神界威名赫赫、战无不胜的许渊神尊教导出来的!”她刻意加重了那几个头衔,带着明显的揶揄。
“知道,便好。”谁曾想,许渊竟平静地接下了这四个字,仿佛完全没听出她话里的刺。
凤弥一噎。是他真没听出来?还是故意装傻?以她对许渊的了解,后者可能性更大。她撇撇嘴,懒得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许渊,”她话锋一转,带着点试探,“染焰的事……你知道吗?”问完她就有点后悔,这话题转得生硬又突兀。
许渊的眼神瞬间冷了一分,如同覆上一层寒霜。“与本尊无关。” 声音斩钉截铁,不留半分余地。
‘信你才怪!’凤弥单手支着下巴,目光在他脸上逡巡,试图找出些蛛丝马迹,无果,只得再次转移话题:“那,你答应过我的事,总没忘吧?”她提醒道,带着点小小的希冀。
许渊恢复了往日的疏离淡漠,薄唇微启:“本尊,似乎。并未应允。”
凤弥的手瞬间从下巴上滑落,猛地转过身,背对着他。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涌上心头。‘好你个许渊!仗着修为高深、皮相好看就欺负人?本殿下在你眼里就这么好糊弄?’
当时她问时,他虽未明确答应,可也没拒绝啊!如今见她赌约赢了,才轻飘飘一句“并未应允”?这不是存心耍赖是什么?
在她看不到的角度,许渊冰封般的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挣扎,随即湮灭。
‘伪君子!’凤弥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许渊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你想要,如何?” 那语调深处,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淡的无奈。
这出乎意料的转折让凤弥立刻转回身,眼中重新燃起光亮,方才的阴霾一扫而空。
“不如何啊!”她眨了眨眼,带着点狡黠,“许渊,你该不会……真忘了吧?” 她刻意拉长了语调。
“一个心愿。”许渊平静地陈述,完全不像在反问。
凤弥用力点头。紧接着便听到他问:“想要什么?”
“嗯……”她歪着头,认真思索了片刻,从神器到奇珍异宝在脑中飞快闪过,最终,一个狡黠的笑容在她脸上绽开,“我还没想好呢!不如——”她拖长了尾音,“先存着吧!” 这倒并非刻意刁难,以她的身份地位,确实少有求而不得之物。但她还是俏皮地补充道,带着点玩笑又认真的意味:“许渊,如果有一天,我要你兑现承诺,你可不许反悔哦!” 许渊沉默地看着她,没有点头,也没有反驳,那沉默,在凤弥看来便是默许。
“说完了吗?”最后一个字刚落,许渊的声音便响起。同时,他广袖在石桌上一拂,茶具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静静躺在桌面上的银镯。
那镯子通体银白,质地非金非玉,流转着内敛的月华般的光泽。镯身之上,精心镶嵌着数朵以粉色晶石雕琢而成的樱花,栩栩如生,花瓣边缘萦绕着淡淡的、冰蓝色的光晕,如同凝结的寒雾,更添几分神秘清冷。
“这是……什么?”凤弥的目光瞬间被这精美的物件吸引,躲开了许渊的注视。她听到他吐出两个字:“天玟。”
“天玟?是它的名字?”她抬起头,重新看向许渊,却发现对方的目光已移向别处。“你拿出来……是要送给我?”她一连串的问题抛过去,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
“不然呢?”许渊只回了三个字,目光依旧落在远处的白樱树上。
见凤弥只是盯着镯子发呆,没有动作,许渊作势要收回:“不想要?”
“别啊!”凤弥眼疾手快,一把将天玟镯捞入掌心,紧紧握住,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带着点无辜又理直气壮,“许渊——”
“送出去的礼物,哪有再收回的道理?”
“随你。”许渊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话音未落,他指尖蓝芒微闪。
凤弥只觉得腕间一凉,低头看去,那枚精致的樱花银镯已稳稳地套在了她的左腕上。尺寸分毫不差,仿佛为她量身定做。她惊讶地抬头望向许渊,指尖忍不住轻轻摩挲着冰凉的镯身,那萦绕的淡蓝光晕似乎随着她的触碰微微流转。
“许渊,谢谢你啊!”凤弥由衷地说道,眉眼弯弯,“这个……我很喜欢。” 她心中暗自想着:‘嗯,虽然只是个镯子,但还挺好看的。’ 此刻的她,尚不知晓“天玟”二字在三界之中所代表的分量,以及它所蕴含的、足以令神魔觊觎的力量。
(三)
时光流转,如白驹过隙。
在灵山修行的这两个月,堪称凤弥自七千年前降世以来,最为刻苦专注的一段时光。许渊不仅彻底解开了她体内神力的古老封印,更是在其近乎严苛的督导下,将她的神力运用与法术掌控锤炼得精纯凝练,一日千里。
虽然离许渊那深不可测的境界依旧遥不可及,但如今的凤弥,若单独对上垠玄或临昭,已能稳占上风,游刃有余。
当然,那“超越许渊”的雄心壮志,更多是她一时意气。若非许渊日日坐镇灵山,以她跳脱的性子,恐怕早就溜之大吉,哪能如此潜心修炼?她也曾数次旁敲侧击:“许渊,神界就没点别的事需要您这位战神操心吗?”
试图“请”走这尊大神。结果可想而知,许渊要么置若罔闻,要么一句“专心”便将她堵了回去。
凤弥最终也只能无奈认命:‘罢了罢了,不问了还不行么?……’
(四)
清风徐来,卷起几片凋零的白樱花瓣。竹院之中,木屋阶前。许渊一袭素雅的白衣,立于木梯之旁,正低声与恭敬侍立的锦煊交代着什么。两人几乎同时察觉到身后的气息。
锦煊接收到自家尊上无声的示意,立刻止住话头。
吱呀——
木屋的门被推开,凤弥走了出来。锦煊立刻转身,对她躬身一礼:“神尊。” 礼毕,不等凤弥回应,身影便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原地。
‘锦煊这家伙……跑得倒快!’凤弥心里嘀咕了一句,总觉得每次自己一出现,他就立刻消失,透着股说不出的古怪。‘他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她在原地蹙眉思忖了片刻,终究按捺不住好奇心,快步追上那个正欲走向院门的湛白身影。
“许渊,”她开口,声音带着点试探,“你们方才……在说什么呀?” 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随意些。
前方的身影骤然停步。
“怎么了吗?”凤弥脱口而出,见对方久久沉默,背对着她,那无形的压力让她有点发怵,不禁自我怀疑:‘难道……我又说错话了?’ 不应该啊,不就问了一句吗?
许渊并未转身,清冷的声音随风传来,不带一丝波澜:“两月之期,已满。”
凤弥微微一怔,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挺直的背影。‘突然提这个做什么?’
“所以呢?”她下意识地反问。
“你该离开了,回神界。”许渊的声音平淡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这是……在赶我走?’ 一股难以名状的不适感悄然爬上凤弥心头,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缘由。
紧接着,又听到他补充道:“他们,已归。” 虽未言明,但凤弥心知肚明指的是谁。两个月前锦煊的告知,以及临昭、于兮此次下界魔界竟耗时近两月之久,都让她心中充满了疑问。以往下界,何曾需要如此之久?莫非……真与那“魔心”有关?那些零碎的记忆碎片再次翻涌上来。‘等见了面,定要好好盘问一番。’ 这念头一起,方才心头那点莫名的涩意便被冲淡了许多。
“多谢你这两个月的教导。”凤弥真诚地道谢。随即想到什么,追问:“你呢?不回神界吗?” 听他方才的语气,似乎只打算让她独自离开?
“本尊去往何处,行何事,”许渊终于缓缓转过身,冰蓝的眸子看向她,带着一丝惯有的疏离,“还需向你报备?”
凤弥被他这理所当然的反问噎了一下,下意识地反驳:“我这不是看在……你曾教导过我,好歹也算有师徒情分的面子上,关心一句嘛!不行吗?”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觉得这理由有点牵强。
“是吗?”许渊轻轻吐出两个字,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人心。
凤弥被他看得心头一跳,几乎要脱口而出:‘难道不是吗?’ 可那反问终究只在心中盘旋,未能出口。空气中,只剩下竹叶沙沙的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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