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怎么?有些舍不得子露?”
淮恒慵懒的声音打破了沉默,目光落在怡鸢望着子露消失方向的脸庞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玩味。
怡鸢收回远眺的视线,坦率地点点头:“嗯,是有一点。毕竟她是这偌大妖界里,为数不多能说上真心话的朋友。”
“那有何难?”
淮恒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却深不见底,“你随我回妖界便是。万妖之域任你遨游,子露也能天天陪你解闷。”
这突如其来的“邀请”让怡鸢心头一跳,脸上掠过一丝尴尬的红晕:“那……那也不至于吧?凡界红尘,我还没尝够滋味呢!”
“呵,”
淮恒轻笑出声,那笑声里却裹着一层难以言喻的宠溺,“在你眼里,本皇就如此蛮不讲理?你说不至于,那便是不至于。”他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宽厚的手掌便向怡鸢的发顶覆来。
怡鸢下意识地想偏头躲开,却被淮恒看似随意、实则蕴含着不容抗拒力量的大手稳稳按住了肩膀。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危险的警告响起:“躲什么?再躲一个试试?”
怡鸢尝试着挣了挣,纹丝不动,只能认命地撇撇嘴,在心中狠狠翻了个白眼:“行行行,本君忍!权当是念在往昔……那点微末的情分上。”她放弃了抵抗,任由那只带着温热与绝对掌控力的大手,在她发间带着些许惩罚意味地揉了揉。
她走到昏迷不醒的林沐风身边蹲下,指尖凝聚起淡青色的灵力,准备为他驱散体内残余的妖气。
“你救他作甚?”
淮恒的声音带着一丝探究,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林沐风身上,带着审视。
“他是我朋友。”
怡鸢回答得理所当然,灵力已缓缓渡入林沐风体内。
“朋友?”
淮恒的视线在林沐风苍白却难掩清俊的脸上停留片刻,语气带着一丝奇异的审视,“一个凡人之躯,竟能在本皇无意间逸散出的妖气侵蚀下,非但护住了心脉本源,甚至隐隐有反噬压制之象……倒是……奇哉。”
就在那一瞬间,淮恒心头掠过一丝极其微弱、仿佛来自亘古洪荒般的熟悉悸动,那感觉……遥远得如同隔世。然而,当他凝神仔细探查林沐风的识海与经脉时,那缕悸动又如指尖流沙般消失无踪,只余下纯粹的人族灵力在缓缓流转。他几不可察地微微蹙眉,随即释然。(许是……错觉罢。)
“嗯。”
怡鸢并未在意他的低语,专注地引导着灵力,将林沐风体内残留的妖毒丝丝缕缕拔除干净。
随后,她起身走向同样昏迷的余安。淮恒却快她一步,高大的身影已然挡在余安面前,大手随意一挥:“这个,交给我。”
一道温润却磅礴精纯的妖力瞬间笼罩了余安全身,温和地抚平他体内翻腾的气血。
怡鸢张了张嘴,拒绝的话还没出口,淮恒已然接手了。她耸耸肩,心里嘀咕:“行吧,免费的顶尖劳力,不用白不用,正好省些力气。”
(二)
淮恒处理完余安体内最后一丝紊乱,怡鸢也刚好收回了覆在林沐风额上的手。她探了探林沐风的脉搏,确认他气息平稳悠长,余毒尽消,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你……还不离开吗?”
怡鸢看向淮恒,语气带着几分无奈。这位统御万妖的至尊亲临凡界,妖界中枢怕不是早已乱成一锅粥了。
“这么着急赶本皇走?”
淮恒挑眉,唇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意,然而那笑意却如浮冰般凝固在表面,并未真正触及那双深邃眼眸的深处,“小没良心的,利用完了,就急着丢开手?过河拆桥也没你这般利落的吧?”
“有吗?”
怡鸢立刻换上最无辜的表情,清澈的眸子眨呀眨,仿佛蒙受了天大的冤屈,“妖皇陛下,您定是日理万机,眼神略有疲惫?小女子对您的敬仰之心,那可是如九霄天河,滔滔不绝……”
“你觉得本皇会信你这满嘴胡诌的鬼话?”
淮恒毫不客气地打断,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眼神仿佛早已将她看穿。
“信不信呢,”
怡鸢狡黠一笑,摊开双手,一副无赖模样,“可不是小女子能左右的,关键嘛,在于陛下您自个儿愿不愿意‘信’呀。”
淮恒被她这滑不溜秋的回答气笑了,故意逗弄道:“嗯,这话倒也有几分歪理。要不……你诚心实意地央求央求本皇?说不定本皇心情一舒畅,就大发慈悲地‘信’了你呢?”
怡鸢眼珠滴溜溜一转,果断放弃在这个话题上纠缠,抛出了她心中盘桓已久的疑问:“阿恒,”
她凑近了些,声音压低,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与探寻,“你之前说……我的法力曾被封印,还……遗失了一段记忆……为何从不曾告诉我真相?”她紧紧盯着淮恒的眼睛,不放过他眼底任何一丝波澜。
淮恒脸上的戏谑之色瞬间如潮水般褪去,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瞬间穿越了万古时光的尘埃,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与沉痛。他沉默了良久,久到空气都仿佛凝滞,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近乎苍白的轻松:“如今的你,不好么?无忧无虑,鲜活灵动。有些事……忘了便忘了罢,不必太过执着,也……不必急于想起。”
他再次伸出手,这一次的动作却异常轻柔,如同拂过一片易碎的琉璃,落在怡鸢的发顶,带着一种沉重的抚慰。心中无声的低语如同深渊的回响:(或许有一天,当尘封的记忆尽数苏醒,你会怨恨我的隐瞒……但我从未后悔。那些浸透了血与火、承载着无尽悲恸的过往……由我一人背负足矣。若是‘她’……想必也唯愿你此生,能永如今日这般,恣意欢笑,不染尘埃……)
怡鸢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与平日霸道截然不同的沉重温度,看着他眼底深处那抹化不开的、如同亘古寒夜般的阴郁,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他总是如此,将最深的情绪,藏于最完美的面具之下。
“那……”
怡鸢犹豫片刻,还是按捺不住心中那点好奇的小火苗,小心翼翼地问,“你要找的那个人……有眉目了吗?”她指的是碧晨他们偶尔漏出的只言片语中,那个让淮恒穷尽漫长岁月也要寻觅的神秘女子。
空气仿佛瞬间被冻结。
怡鸢心头猛地一跳,以为自己触到了淮恒不可触碰的逆鳞,连忙摆手解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打听的!就是……就是有点好奇嘛……”她确实只是纯粹的好奇,能让这位游戏六界、仿佛对万物皆可抛却的妖皇陛下如此执着寻觅的存在,究竟是何方神圣?可惜连一幅画像都未曾得见,否则她真想瞻仰一下那位奇女子的绝世风华。
“小丫头,”
淮恒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比平时低沉了数分,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本皇的事……你少打听。”语气虽淡,却并无真正的责备,更像是一种无声的界限划定。
“是是是!明白!绝对不敢再问!”
怡鸢立刻举手做投降状,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乖巧得不能再乖巧。
淮恒看着她这副模样,无奈地轻叹一声,终究还是心软,松了口:“要在凡界玩……便玩吧。自己多加小心,莫要玩火自焚。若遇上实在棘手的麻烦……”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记得……摇人。”
怡鸢听到他竟真的同意了,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落入了漫天星辰,立刻回了他一个“放心,包在我身上”的灿烂眼神,充满了跃跃欲试的光芒。
眼看淮恒转身,身影开始变得虚幻模糊,似乎准备撕裂空间离去,他却突然又定住了身形。
“对了,”
淮恒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手腕优雅地一翻,一道深邃璀璨的紫色光华骤然在他掌心凝聚、流转。光芒渐敛,一柄长剑的轮廓清晰地显现出来。
此剑长约三尺,剑身狭长挺直,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神秘、仿佛蕴藏着无尽夜空的暗紫色泽。剑脊之上,流淌着细密繁复、如同星河轨迹般的银色纹路,随着光线的流转若隐若现。剑格处,镶嵌着一枚龙眼大小、光华内蕴、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搏动的紫色晶石。
剑鞘亦是同色系的暗紫,材质非金非木,触手温润如玉,上面雕刻着繁复古老的云纹和一只振翅欲飞、形态尊贵的神鸟图腾,散发着跨越时空的苍茫气息。整柄剑虽未出鞘,却已透出一种内敛到极致、又强大到令人心悸的威压,宛如一尊沉睡的远古神只。
怡鸢的目光刚一接触到这柄剑,心脏便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缩!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悸动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这剑……她从未见过!却感觉无比的熟悉!仿佛它本就是她生命的一部分,在无尽的岁月长河中失散了千万年,如今终于寻回!一种强烈的、血脉相连般的呼唤感从剑身深处传来,让她不由自主地、近乎虔诚地伸出了手。
“喏,这个给你。”
淮恒将剑递到她面前,眼神复杂难明,似有千钧重的话语在喉间滚动,最终却只化作一声若有若无、仿佛承载了万载光阴的叹息。
怡鸢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接过这柄紫光流转、仿佛拥有生命的长剑。入手微沉,冰凉的气息瞬间沁入肌肤骨髓,却又奇异地与她体内流转的某种力量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剑身在她手中发出了一声极轻微、却直达灵魂的嗡鸣。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剑鞘上那古老神秘的神鸟图腾,那股血脉相连般的熟悉感愈发汹涌澎湃。
“这……这是什么剑?”
怡鸢抬头,声音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紫萦剑。”
淮恒缓缓吐出三个字,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沉淀了万载时光的沉重。他看着怡鸢眼中那纯粹的、如同孩童得到心爱玩具般的惊喜,以及那更深层、连她自己或许都未明了的灵魂悸动,心中五味杂陈,翻涌不息。
怡鸢这才猛然惊觉,距离上次在妖界见到淮恒,竟已悄然流逝了三百余年的光阴。如今他突兀地拿出这柄从未现世、却让她感到灵魂震颤的神剑……一个强烈的直觉告诉她,这柄剑……绝非凡品!其形制纤细优雅,流转的气息更是带着一种独特的、仿佛只属于女子的清冽与坚韧!
“这……是你那位朋友的剑吗?”
怡鸢试探着问,目光紧紧锁住淮恒深邃的眼眸,不放过任何一丝变化。
“嗯。”
淮恒轻轻应了一声,目光却仿佛穿透了眼前的虚空,投向某个遥不可及的过往。
“是位……女子?”
怡鸢按捺不住心中燃烧的八卦之火,追问道。
“问那么多作甚?”
淮恒似乎被问得有些烦躁,眉头微蹙,作势就要抬手将剑收回,“不想要便还我。”
“哎!别!”
怡鸢立刻像护住稀世珍宝般将紫萦剑紧紧抱在怀里,警惕地瞪着淮恒,如同炸毛的小兽,“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你堂堂妖皇至尊,怎能出尔反尔!”
淮恒看着她紧张兮兮的模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面上却故意板起脸:“既然你问题如此之多,那本皇便收回成命,不给了。”
怡鸢抱着冰冷的剑鞘,轻哼一声,小声嘀咕:“哼,分明是……恼羞成怒……”
她眼珠灵动地一转,带着一丝促狭的狡黠,故意又凑近淮恒几分,压低声音,用近乎耳语的音量问道:“难道……你是怕她知道,你把她的心爱佩剑送人了……会……生气?”
“生气?”
淮恒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可笑的事情,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中却蕴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苍凉和……一种刻骨的温柔?他缓缓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被怡鸢珍而重之抱在怀中的紫萦剑上,声音轻得如同拂过月光的微风,带着无尽的缱绻与释然:“哪至于啊……她可不会生气。若她知道,这柄剑……最终能用来守护你,她只会……感到由衷的欢喜。”
怡鸢彻底愣住了,抱着紫萦剑的手不自觉地微微收紧。淮恒的话语像一颗投入平静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千层涟漪,久久不能平息。守护她?为何?那个素未谋面的“她”……与自己之间,究竟存在着怎样的关联?这柄名为紫萦的神剑,又承载着怎样一段被时光掩埋、等待重见天日的过往?
无数巨大的疑问如同藤蔓般在她心中疯狂滋长、缠绕。但看着淮恒那双仿佛蕴藏着无尽星海秘密、却又深邃得让人无法看透的眼眸,她知道,此刻并非刨根问底的时机。
她只是更紧地、更紧地抱住了怀中这柄冰凉而神秘的长剑,感受着它传来的、既陌生又无比熟悉的脉动,仿佛握住了一段被岁月尘封、亟待开启的……命运之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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