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中军帐内的烛火却亮如白昼,将三道人影拉得忽长忽短。
刘忙指尖轻叩着案几,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打破了帐内的寂静。
“蒯异度此人,心思缜密,行事滴水不漏。”他的声音很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冷静,“他将流民拒之门外,用的名义是‘防疾’与‘维稳’,纵然江陵城外饿殍遍地,百姓哭声震天,只要找不到他中饱私囊、构陷忠良的实证,朝廷那边也只会嘉奖他处置得当。想扳倒他,哭闹是没用的,得用刀子,一刀捅进他的心窝里。”
法正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笑意,那双狭长的眸子里闪烁着与他儒雅外表不符的锐利:“主公所言极是。对付这种老狐狸,最好的办法不是我们去找证据,而是逼他自己把证据烧出来,再从灰烬里为他捡起来。”他顿了顿,眼中精光更盛,“我已命人备好一份账册副本,上面用最新的法子,留下了蔡瑁的亲笔花押拓痕。那份副本,会‘不经意’地泄露出去,让蒯越以为,我们掌握了他们蔡、蒯两家利用军需采买倒卖粮草、侵吞军饷的铁证。他一生谨慎,绝不会容忍这种能让他身败名裂的东西留在世上。”
“只要他信了,就一定会动手销毁‘证据’。”坐在一旁的伊籍抚着长须,接过了话头,“而我们要的,不是那本伪造的副本,而是他销毁原始账本的这个行为。为了让这场火烧得更旺,我已安排城中相熟的商贾放出风声,就说蔡府近日一反常态,正在大量收购松脂、火油等引火之物,其数量远超正常军需所需。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足以让他心惊肉跳,急于动手。”
刘忙缓缓点头,目光扫过二人,最终落在帐外沉沉的夜色里。
这是一个连环计。
第一环,是让蒯越相信刘备掌握了“铁证”;第二环,是利用流言蜚语,让他确信刘备即将发难,逼他铤而走险;第三环,才是真正的杀招——在他自以为万无一失地销毁罪证时,将其人赃并获。
这一夜的江陵,注定无眠。
子时刚过,西坊一处平日里戒备森严的隐秘仓房骤然火光冲天。
烈焰如同一条贪婪的巨蟒,从窗棂、门缝中窜出,瞬间吞噬了整座木质建筑,将半边夜空映得通红。
混乱的呼救声与锣鼓声中,一道矫健的身影从火场附近的暗巷中闪出,正是蒯越的心腹大将,白鹭卫统领张南。
他没有回头看那熊熊燃烧的仓房,只是冷冷地擦拭着手中的佩刀,刀身上并无血迹,却似乎沾染了火焰的灼热。
“主公说得对,”他对着身边的亲卫低语,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烟熏过,“那些贱如草芥的流民该死,但更该死的,是那些想让流民开口说话,想借流民的嘴来咬死我们的人。”
火光跳跃着,映照在他脸颊那道狰狞的刀疤上,那疤痕仿佛一条扭曲的蜈蚣,在火光下微微抽搐,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他以为自己烧掉的是一份账本,一个隐患,一个足以让蒯、蔡两家万劫不复的证据。
他不知道,他亲手点燃的,是蒯越在荆州的权势根基。
就在张南率领白鹭卫悄然撤离的同时,几道黑影如同暗夜中的猎鹰,从仓房对面的屋脊上一跃而下,身法轻盈得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为首之人身形瘦小,脸上罩着一张夜枭面具,正是影耳营斥候中最精锐的夜枭队队长,阿丑。
他们的目标不是救火,更不是抓人。
在烈焰将房梁烧断,整座仓房即将坍塌的前一刹那,阿丑如同一支离弦之箭,冲入火海。
灼人的热浪几乎要将他的毛发点燃,他却视若无睹,精准地扑向那只已经烧得残破的铁箱。
箱子早已被高温炙烤得通红,他却毫不在意,用一把特制的铁爪猛地一钩,从烧得焦黑的账册堆里,扯出了一角尚未被完全吞噬的账页。
“撤!”
一声低喝,夜枭队来得快,去得更快,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那冲天的火光,仍在向世人宣告着这场黑夜里的罪恶。
一炷香后,这片承载着关键罪证的残页,被快马加鞭送到了伊籍手中,又由他连夜送进了一座戒备森落的府邸——荆州别驾从事,韩嵩的府中。
书房内,灯火通明。
韩嵩年过五旬,两鬓斑白,面容清癯,素以刚正不阿闻名于荆襄。
他看着伊籍呈上的那片焦黄的残页,眉头紧锁。
“机伯深夜到访,所为何事?”他的语气不带丝毫感情。
对于刘备,他既不亲近,也不排斥,只当他是个无根的飘萍,一个暂时的盟友。
伊籍躬身行礼,神色凝重:“不敢惊扰使君清梦。只是江陵城中突发大火,烧毁了一批紧要的军资账目,籍侥幸从火场中拾得此物,事关重大,不敢不报。”
他将那片残页小心翼翼地推到韩嵩面前。
残页边缘已被烧焦,但中间的字迹在熏烤下反而更加清晰。
上面用上好的徽墨写着:“蔡府采买上等火油三百六十斤,计钱五万。”字迹下方,盖着蔡氏私库的朱红印鉴。
而最让韩嵩瞳孔一缩的,是旁边一行用朱砂笔写下的批注,字迹飞扬跋扈,正是蔡瑁的手笔——“白鹭支用”。
“白鹭卫?”韩嵩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
伊籍沉痛地点点头:“正是蒯异度大人的亲卫。使君,此前您或许以为,是我家主公为逼迫蒯、蔡两家开门放粮,才在城外收容流民,制造声势。但您看,这火,究竟是谁点的?这批远超军需的火油,最终用在了何处?答案,已在这片残页上,写得明明白白。”
他没有多说一句废话,只是将证据摆在眼前,其中的逻辑链条却清晰得令人不寒而栗。
蔡家买油,白鹭卫支用,最终这批油烧掉了记载着他们罪证的仓库。
这根本不是意外,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销赃灭迹!
韩嵩死死地盯着那四个朱红的字,原本古井无波的脸上,怒气一点点升腾。
他可以容忍政见不合,可以容忍手段强硬,但他绝不能容忍有人将整个江陵城的安危、将荆州的法度视若无物,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来掩盖自己的罪行!
“好,好一个蒯异度,好一个蔡德珪!”韩嵩猛地一拍桌案,胸口剧烈起伏,“他告诉我,刘备收容流民是包藏祸心,是欲纵火立威!原来,真正纵火的,是他自己!”
次日清晨,天色刚亮,怒不可遏的韩嵩便直闯州牧府,连通报都省了。
议事厅内,蒯越正与几位幕僚商议如何应对城外的“流民之患”,见韩嵩面带寒霜地闯进来,不由得一愣。
“德高兄,何事如此匆忙?”蒯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韩嵩却懒得与他虚与委蛇,直接从袖中抽出那片焦黑的残页,“啪”地一声摔在蒯越的案上,声色俱厉地质问道:“异度兄!你口口声声说刘备欲在江陵纵火立威,以此要挟州府!可你看看这是什么!昨夜西坊大火,为何偏偏烧的是你白鹭卫存放账目的仓房?这账本上的火油,又为何在你白鹭卫的手中焚烧?!”
蒯越的脸色在看到那片残页的瞬间,由错愕变为震惊,再由震惊化为一片死灰。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对方竟然能从那种毁天灭地的大火中,抢出这样一片致命的证据!
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强作镇定,厉声辩驳:“此乃伪证!荒谬至极!定是刘备小儿为栽赃陷害我等,所使的奸计!”
“伪证?”韩嵩发出一声冷笑,如同冰锥刺入蒯越的耳中,“那为何这账目用的是你姻亲蔡氏的私库印鉴?为何这三百六十斤火油,偏偏购于你蒯家名下的商行?异度兄,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何时?!”
蒯越瞬间语塞,冷汗浸湿了后背。
他知道,自己布下的局,被对方用一种他完全没想到的方式,反过来将死了。
恰在此时,一位面如冠玉、眉分八彩的年轻文士正在府中议事,他便是以才智闻名的马良。
他默默地从韩嵩手中接过那片残页,仔细端详了片刻,那双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火,可焚尸,焚不了字。”马良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仁政若无实证,便是虚伪的空谈;铁证若无仁心,亦是残酷的暴政。季常今日方知,刘使君竟是二者兼备之人。”
说完,他对着蒯越深深一揖,转过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州牧府。
所有人都明白,这一揖,揖别的不仅仅是蒯越,更是马良以及他所代表的荆襄士林,对旧有势力的彻底失望。
当夜,一篇名为《江陵火议》的檄文,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荆襄九郡的士林圈子。
文章以马良的视角,痛陈江陵城外流民之惨状,与城内高官为掩盖罪证不惜纵火的暴行,最后一句“闭门拒民者,非护城,乃弑心也”,如同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了每一个读书人的心上。
人心,彻底倒向了刘备。
消息传回刘备大营,法正抚掌大笑,快意非常:“主公妙计!马季常此文一出,荆襄士林便不再是蒯越的倚仗,反成了刺向他的利刃。民心、士心尽失,朝廷若再不问罪,恐怕整个荆州都要沸腾了!”
刘忙却并未露出喜色,他只是凝视着远方江陵城的轮廓,目光深邃。
“还不够。”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寒意,“蒯越不是坐以待毙之人。他被逼到了绝路,输了人心,就一定会寻找外力。他不会认输,他会……疯狂地反扑。”
话音未落,一名斥候神色慌张地冲入帐中,单膝跪地,急声禀报:“报!主公,江陵城门忽然大开,一队白衣使者在数百精兵的护卫下出城,他们……他们捧着圣旨黄绸,看旗号,是朝廷使团到了!领头之人,正是曹司空的表亲,当朝御史大夫,王粲!”
帐内的喜悦气氛瞬间凝固。法正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王粲!建安七子之首,更是曹操的铁杆心腹!他的到来,绝非偶然。
刘忙的眸光骤然一冷,嘴角却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蒯越的后手,比他想的还要快,还要狠。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荆州内斗了,曹操的黑手,已经直接伸了进来。
“好啊。”刘忙低声自语,声音里听不出是愤怒还是兴奋,“棋局未终,许都的走狗却先到了。”
他站起身,走到帐口,望着那支正朝着大营缓缓而来的队伍。
他知道,这盘棋的难度,瞬间提升了数倍。
王粲的到来,意味着他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在朝廷法度与天下舆论的聚光灯下进行。
蒯越这是要借朝廷的刀,来杀他这个“僭越”的皇叔。
刘忙深吸一口气,心中却无丝毫惧意,反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战栗。
他明白,这场攻心之战的第二阵,已经不是在暗处用计,而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以整个荆州的民意为筹码,以大汉的法理为刀剑,进行一场公开的对决。
而那个叫王粲的御史大夫,显然已经为他搭好了一座全新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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