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浦的黎明,带着运河特有的湿气,本该是生机初绽的时刻,却被一股压抑的死寂笼罩。钦差行辕内,萧凡彻夜未眠,等待着刘福海那份可能决定许多人命运的“自陈供状”。然而,等来的却是石虎强撑着伤势、脸色铁青带来的一条爆炸性消息:
“大人!出事了!刘福海…死了!”
萧凡霍然转身,眼神瞬间锐利如刀:“死了?什么时候?怎么死的?”
“就在昨夜!死在漕运衙门他自己的书房里!”石虎的声音带着愤怒和一丝难以置信,“我们的人天亮前按计划去取供状,发现书房门紧闭,有血腥味!破门而入…人已经凉透了!一刀毙命,从后心刺入,手法干净利落,绝对是高手所为!桌上…桌上空空如也,墨迹未干,但一张纸都没有!他写的供状…不见了!”
“杀人灭口!毁证!”谢宝树抱着小本本,失声惊呼,小脸煞白。
萧凡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他快步走到窗前,望着漕运衙门的方向,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刘福海的死,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对方果然够狠,够快!在他即将拿到关键证据,彻底钉死漕运这条线上的蛀虫时,直接斩断了线索!
“现场还有什么?”萧凡的声音冰冷。
“没有打斗痕迹!守卫说昨夜一切如常,没听到任何异响!刺客是高手,避开了所有明哨暗哨!”石虎咬牙道,“只在…只在刘福海紧握的左手手心,发现了一小片被捏得皱巴巴的、染血的布料碎片,像是刺客衣服上的。”
萧凡接过石虎递来的一个油纸包,里面是那片染血的碎布。布料是上等的湖绸,颜色是深沉的靛蓝色,边缘有极细的金线滚边,样式低调却透着奢华。这绝非普通刺客能穿得起的东西!更非“黑水坞”水匪的粗布麻衣!
“湖绸…金线滚边…”萧凡的指尖捻着那片布料,眼神深邃如寒潭。这让他瞬间想到了一个人——金不换!那个满身绫罗绸缎、拇指上戴着硕大翡翠扳指的“笑面虎”!金不换手下豢养的亡命徒,为了行动方便或许不会穿得太好,但作为主子,他本人或他身边的核心护卫,完全有可能穿着这种低调奢华的衣料!
“金不换…”萧凡眼中寒光暴涨。昨夜刘福海被逼到绝境,极有可能在绝望中试图反咬金不换一口,甚至可能掌握了金不换的某些致命把柄!金不换为了自保,也为了阻止那份可能牵连更广的供状面世,铤而走险,派顶尖杀手潜入戒备森严的漕运衙门,杀了刘福海灭口,夺走了供状!
这解释,合情合理!动机、能力、物证(布料指向其奢华圈子)都指向了金不换!
“好一个杀人灭口!好一个毁尸灭迹!”萧凡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以为杀了刘福海,毁了供状,就能高枕无忧?就能逃脱罪责?做梦!”
他猛地转身,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石虎!你伤势如何?还能撑住吗?”
石虎挺直腰板,尽管脸色苍白,手臂依旧肿胀,但眼神凶悍如受伤的猛虎:“大人放心!一点小伤,不碍事!砍几个脑袋的力气还有!”
“好!”萧凡断然下令,“立刻调集所有能动用的绣衣卫!全副武装!包围‘三江堂’总号!包围金不换所有已知的宅邸、别院、仓库!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给我搜!掘地三尺,也要把金不换给我揪出来!重点搜查是否有带血迹的靛蓝色湖绸衣物!还有,昨夜金不换的行踪,他身边所有人的动向,给我查个水落石出!”
“遵命!”石虎领命,眼中凶光毕露,立刻转身出去部署。驿馆内瞬间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声!
“宝树!”萧凡看向谢宝树。
“在!大人!”
“府衙公审,照常进行!”萧凡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刘福海死了,供状没了,但人证还在!物证还在!民愤还在!告诉所有百姓,钦差萧凡,今日就在府衙广场,公开审理强占民田、草菅人命之案!主犯之一刘福海虽已畏罪自戕(对外宣称自戕,暂时压下刺杀消息以免恐慌),但元凶巨恶金不换、周永年,一个也跑不了!让所有人,都来听听他们的罪状!”
“是!”谢宝树精神一振,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抱着小本本飞奔出去安排公告事宜。
**风暴骤临:兵围三江堂,公审震清江!**
清江浦的清晨,被两声惊雷彻底炸醒!
第一声惊雷:漕运仓场侍郎刘福海,昨夜“畏罪自尽”于衙门书房!消息如同瘟疫般瞬间传遍全城!引发无数猜测和恐慌!
第二声惊雷:钦差大人震怒,调集绣衣卫精锐,如狼似虎般包围了“三江堂”所有产业!刀枪出鞘,杀气腾腾!目标直指二东家金不换!同时,府衙广场公审照旧,午时开堂!
全城哗然!百姓们先是惊愕于刘福海的“自尽”,随即被钦差大人毫不妥协、直捣黄龙的强硬姿态点燃了积压已久的怒火!人群如同潮水般涌向“三江堂”总号附近围观,更涌向府衙广场,将偌大的广场挤得水泄不通!群情激愤,吼声震天:
“金不换滚出来!”
“还我田地!血债血偿!”
“钦差大人青天!严惩恶贼!”
“三江堂”总号,大门紧闭,气氛凝重到了极点。里面的人透过门缝看着外面黑压压的绣衣卫和愤怒的百姓,个个面无人色。金不换的几处别院也被围得如同铁桶一般。
“搜!”石虎不顾伤势,亲自带队,一脚踹开“三江堂”总号厚重的大门!绣衣卫如潮水般涌入!翻箱倒柜,掘地三尺!重点搜查所有衣物、账册、密室!
金不换仿佛人间蒸发!不在总号,也不在任何已知的宅邸!他就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在绣衣卫合围之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人!没找到金不换!”石虎脸色难看地回报,“他的几个心腹也都不见了!像是早有准备!”
萧凡站在“三江堂”总号那奢华却狼藉一片的大厅内,脸色冰冷。金不换的消失,更坐实了他的嫌疑!若非心虚,为何要逃?
“继续搜!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封锁所有水陆要道!”萧凡下令,随即目光扫过那些被绣衣卫控制、瑟瑟发抖的管事和伙计,“把这些人,全部押回行辕!分开审讯!本官要知道金不换所有的秘密!所有的藏身地!所有的往来关系!尤其是…他昨夜的去向和穿着!”
**府衙广场:民心为剑,公审诛心!**
午时三刻,日头高悬。
清江浦府衙前广场,人山人海,声浪滔天!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萧凡一身玄色官袍,端坐中央,不怒自威。石虎裹着伤臂,按刀侍立一旁,虽面色苍白,但眼神如电,凶悍之气不减。谢宝树则紧张地站在案侧,准备记录。
高台之下,知府周永年被两名绣衣卫“搀扶”着(实则是押解),瘫软在被告席上,面如死灰,抖如筛糠,裤裆一片湿濡,散发着恶臭,已然吓破了胆,彻底成了废人。
而金不换的位置,空空如也!只有一块写着“元凶巨恶金不换,畏罪潜逃”的木牌!
“升——堂——!”
随着一声高亢的唱喝,喧闹的广场瞬间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聚焦在高台之上。
“带原告及证人!”萧凡声音清越,穿透全场。
下河村、王家洼、李家集的几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在家人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上高台。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乡亲,看着高坐的钦差,看着瘫软的狗官,老人们老泪纵横,扑通跪倒:
“青天大老爷!为草民做主啊!”
他们声泪俱下,控诉着“三江堂”如何勾结官府,强占他们世代耕种、赖以生存的河滩淤地;如何只给几钱银子的补偿;如何纵容恶奴打砸抢烧,打死打伤反抗的乡亲;如何逼得他们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桩桩件件,血泪斑斑!
人证之后,是物证!
被强占土地的原始地契拓本(老者们冒死保存下来的)、被打伤村民的验伤状、被烧毁房屋的残骸照片(谢宝树带人绘制的)、甚至还有从“三江堂”一个秘密仓库中搜出的、伪造的“官地文书”和强行逼迫村民按下的“自愿转让”手印模版!
铁证如山!
萧凡每出示一件证据,便厉声质问瘫软在地的周永年:“周永年!人证物证俱在!你身为知府,勾结奸商,强占民田,纵奴行凶,草菅人命!你认不认罪?!”
周永年早已魂飞魄散,被萧凡的威势和台下滔天的民愤彻底摧毁,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认罪!下官认罪!都是金不换!是金不换逼我的!他给了我银子!给了我盐引!他说…他说刘侍郎也默许的…下官一时糊涂啊!大人饶命!饶命啊!”他语无伦次,将金不换和刘福海(已死)卖了个干净。
台下的百姓彻底沸腾了!
“狗官!杀了他!”
“金不换不得好死!”
“钦差大人英明!杀了他们!”
声浪如同海啸,几乎要将高台掀翻!积压了太久的愤怒和冤屈,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民心,就是最锋利的剑!
萧凡重重一拍惊堂木,声震全场:“肃静!”
广场瞬间安静,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压抑的啜泣声。
“淮安知府周永年,贪赃枉法,勾结奸商,强占民田,纵奴行凶,致死人命,罪证确凿,罪无可赦!依《大胤律》,当处斩刑,抄没家产!本官代天巡狩,依律判其——斩立决!待奏明朝廷后,明正典刑!”萧凡的声音如同雷霆,宣判了周永年的死刑!
“好!!”
“杀了他!!”
台下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周永年直接吓晕过去,被绣衣卫像拖死狗一样拖了下去。
萧凡的目光转向金不换那块空着的被告牌,声音更加冰冷,带着凛冽的杀意:“元凶巨恶金不换,操控盐市,哄抬盐价,掺沙使假,盘剥百姓;勾结官府,强占民田,草菅人命;更涉嫌指使亡命,刺杀证人,杀人灭口(刘福海之死尚未公开定性,但此刻萧凡故意模糊指向),罪大恶极!今又畏罪潜逃,罪加一等!本官判其——抄没‘三江堂’清江浦所有产业,充归国库!发海捕文书,通令天下,缉拿金不换!凡有知其下落或擒获者,重赏!凡有包庇藏匿者,与其同罪!本官在此立誓,天涯海角,必将其缉拿归案,明正典刑,以慰枉死之冤魂,以正朗朗之乾坤!”
“钦差大人英明!!”
“抓住金不换!千刀万剐!!”
台下百姓的怒吼声直冲云霄!对金不换的恨意达到了顶点!
萧凡最后看向台下万头攒动的百姓,声音沉痛而坚定:“父老乡亲们!清江浦之痛,江南之弊,本官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盐政之腐,漕粮之蠹,官商勾结,盘剥黎庶!此非一日之寒,亦非一人之罪!然,陛下圣明,洞察万里,遣本官至此,便是要涤荡污浊,廓清玉宇!周永年伏法,金不换难逃!但这仅仅是个开始!凡有罪者,无论官居何位,家财几许,本官必将一查到底,绝不姑息!凡有冤屈者,皆可至行辕递状!本官以性命担保,定还江南百姓一个朗朗青天!”
他抽出腰间象征尚方剑的玉牌,高高举起,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此乃陛下所赐尚方剑,如朕亲临!凡贪赃枉法、祸国殃民者,皆可先斩后奏!本官在此立誓,定以手中之剑,斩尽江南之蠹!还尔等一个公道!”
“青天大老爷!”
“万岁!万岁!”
台下百姓彻底疯狂了!无数人跪倒在地,朝着萧凡和高举的玉牌叩拜,哭声、喊声、欢呼声响成一片!压抑了太久的绝望,在这一刻化作了对青天的无限期盼!民心所向,势不可挡!
这场公审,萧凡大获全胜!他不仅利用人证物证钉死了周永年,更利用金不换的“畏罪潜逃”和百姓的滔天怒火,将其彻底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抄没“三江堂”产业,更是斩断了对方在清江浦的经济根基!民心,被他牢牢握在了手中!
**暗流汹涌:白莲现踪,杀机再起!**
然而,就在这民心沸腾、看似大局已定的时刻,在广场边缘一座临河的茶楼雅间内,一双清澈却深不见底的眼眸,正静静地注视着高台上那道如日中天的玄色身影。
白莲夫人。
她依旧是一身月白衣裙,面覆轻纱,如同不惹尘埃的仙子。只是那双眸子,比往日更加幽深,如同结了冰的寒潭。金不换的狼狈逃窜,周永年的彻底崩溃,“三江堂”在清江浦基业的崩塌…这一切,似乎并未在她心中掀起太大的波澜。
“夫人,金胖子这次…怕是栽了。”她身后,一个如同影子般的青衣老仆低声道,声音嘶哑,“萧凡手段太狠,民心尽归其手。刘福海死得蹊跷,那碎布…恐怕是故意留下的。”
“栽了?”白莲夫人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如同冰莲绽放,“金不换不过是条贪得无厌又愚蠢的肥狗。他的价值,早在刘福海死的时候,就用尽了。萧凡拿他立威,正好替我们清理了门户,省得脏手。”
她轻轻端起面前的青瓷茶杯,里面是清澈的泉水,映着她清冷的眼眸:“至于民心…最是善变,也最易利用。萧凡今日聚起的火,烧得越旺,他日若稍有差池,反噬起来,也会越狠。”
老仆微微躬身:“夫人高见。那…接下来?”
“清江浦,已成泥潭,暂时弃了。”白莲夫人放下茶杯,目光投向南方,那是扬州的方向,“让下面的人,把尾巴都清理干净,尤其是和裕丰号、还有那些灭口失败蠢货的联系。金不换那条丧家之犬,不用管他,他自有去处(暗示金不换的逃亡路线在她掌控之中,或另有安排)。我们的根基,在扬州,在盐场,在那些…真正能决定江南命脉的地方。”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高台上意气风发的萧凡身上,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冰冷的算计:“萧凡赢了清江浦一局,但也彻底暴露了他的锋芒和手段。他下一个目标,必然是扬州。通知扬州那边,‘莲社’可以动一动了。盐引、灶户、盐课…有的是文章可做。还有…那位喜好风雅、在西湖畔隐居的‘竹居士’,也该请他出来走动走动了。萧凡要查盐,就让他查,但要让他查得…寸步难行,查得…引火烧身!”
“是!”老仆领命。
“另外,”白莲夫人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细微的声响,“运河上,该有点‘热闹’了。萧凡不是要南下扬州吗?让他…走得不太平些。漕船…盐船…出点意外,沉上几艘,再正常不过了。记住,要像是意外,是水匪,是天灾…但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是因为他萧凡的到来,才招致的灾祸!”
“属下明白!”老仆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白莲夫人最后看了一眼广场上沸腾的民心和高台上那道刺眼的身影,转身,莲步轻移,消失在雅间的阴影之中。只留下一缕淡雅的莲香,以及一句冰冷飘散的低语:
“萧凡…江南的水,才刚刚开始浑。你的剑再利,能斩断这无处不在的丝线吗?我等着看,你在扬州…如何起舞。”
公审结束,万民欢呼。
周永年被打入死牢,等待最终的判决。
“三江堂”在清江浦的庞大产业被贴上封条,开始清点抄没。
金不换成了过街老鼠,海捕文书发往各地。
民心可用,萧凡的威望在清江浦达到了顶峰。
驿馆内,石虎的伤势在名医和上好药材的调理下,开始稳定好转,但距离痊愈还需时日。
谢宝树的小本本上,记满了公审的细节、百姓的反应、以及从“三江堂”管事口中撬出的零碎信息,尤其是关于扬州“莲社”和那位神秘“竹居士”的只言片语。
萧凡站在地图前,目光锁定在运河下游那座繁华更胜清江浦的城池——扬州府。他知道,清江浦的胜利,只是撕开了江南黑幕的一角。真正的龙潭虎穴,在扬州!那里是盐商的真正老巢,是白莲夫人经营多年的根基所在!今日公审的锋芒,必然已传至扬州,对方定然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他自投罗网!
“大人,石虎大哥的伤…”谢宝树有些担忧。
“扬州,必须去。”萧凡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清江浦只是疥癣之疾,扬州才是心腹大患!盐课乃国之命脉,江南弊政之根,大半系于扬州!白莲夫人…还有她背后的势力,就在那里!”
他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即将出鞘的绝世宝剑:“传令下去,三日之后,启程南下扬州!石虎随行,路上静养。调集所有精锐,打起十二分精神!运河之上,扬州城内…等着我们的,恐怕是比清江浦凶险十倍的风浪!”
他走到桌边,拿起那片染血的靛蓝色湖绸碎布,又看了看地图上的扬州,眼中燃烧着冰冷的战意:“白莲夫人…金不换…还有那些藏在幕后的魑魅魍魉…本官来了!带着清江浦百姓的血泪和期盼,带着陛下的尚方剑!这江南的天,本官变定了!看你们,还能躲到几时!”
运河的水,奔流不息,带着清江浦的血腥与喧嚣,涌向那烟花繁盛却又暗藏无尽杀机的扬州。萧凡的江南之行,在清江浦初试锋芒、见血封喉之后,终于要驶入那最深、最浑、也最致命的漩涡中心。阳谋的网已然撒开,但前方的暗礁与漩涡,远比想象中更加凶险诡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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