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苏清月照例前来探望沈言,眉眼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凝重。
昨夜死士之事,显然让她心绪难平。
沈言看准时机,在她询问伤势后,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犹豫和关切,主动开口道:“苏小姐,昨夜之事……在下思来想去,心中实在难安。那些贼人既然是东宫派来的,其目的恐怕不仅仅是探查那么简单。联想到那晚破庙中,他们对你主仆二人痛下杀手……恕在下冒昧,苏小姐当日究竟是因何事,惹上这等杀身之祸?”
他问得直接,目光坦诚。
苏清月闻言,娇躯微微一僵,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她看着沈言的眼神,想到他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且如今也被牵连进来,沉吟片刻,终是轻叹一声,压低了声音道:“沈公子既问起,清月也不便再隐瞒。只是此事关系重大,公子听后,切莫外传,以免引来更大的祸端。”
沈言立刻正色道:“苏小姐放心,在下虽是江湖草莽,也知轻重。此事出得你口,入得我耳,绝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苏清月点了点头,声音更低了,几乎细不可闻:“那日我前往慈恩寺为祖母祈福,归途偶经后山,无意中撞见一伙黑衣人正在交接……军械。”
“军械?”沈言配合地露出疑惑表情。
“嗯。”苏清月神色凝重,“不是普通的刀剑,是制式的弓弩、甲胄,数量极其庞大……粗略估算,足以武装近万大军!”
沈言适时地倒吸一口冷气,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上万人的军械?!私贩军械乃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这……这简直是……”
“正是如此。”苏清月苦笑,“我当时吓得魂飞魄散,慌忙躲避,却不慎被他们发现。这才有了后来的追杀……如今看来,那批军械的主人,恐怕与东宫脱不了干系。他们杀我,是为了灭口。”
沈言脸上震惊未退,喃喃道:“难怪……难怪太子要如此不择手段。此事若曝光,便是滔天大罪!”
他心中冷笑,果然如此!太子的野心和疯狂,远超他的预期。
苏清月看着他震惊的样子,心中那丝因他过于冷静而产生的疑虑稍稍淡去,转而安慰道:“公子也不必过于忧惧,此事祖父已然知晓,定会妥善处理。你且在府中安心养伤,外面的事,自有国公府担着。”
又宽慰了几句,苏清月便起身离开了。
房门关上,沈言脸上那夸张的震惊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运筹帷幄的冷静。
鱼儿已经咬钩,信息已经获取,接下来,就是如何将这颗炸弹扔出去了。
他不能直接告诉安国公,那样太刻意,容易引火烧身。
他需要一个更隐蔽、更自然的方式,让安国公府“自己”发现这条线索。
他的计划是:借力打力,祸水东引。
他迅速铺开纸张,磨墨蘸笔。
他并没有写任何具体的告密信,那样笔迹容易暴露。
而是凭借前世对军械规制、编号体系的了解,以及原主记忆中兵部、各军械作坊的一些模糊信息,极其巧妙地绘制了一份“军械推测图”。
图上没有文字,只有一些抽象的符号、数字和箭头。
比如,用某种特定花纹代表可能来自京营某仓库的甲片样式,用一组看似随机的数字暗示某批弩箭的编号规律,再用箭头指向一个模糊的、与二皇子母族有关的徽记轮廓……整张图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内行人在分析军械来源时随手涂鸦的草稿,充满了暗示和联想空间,却没有任何直接指证。
画完后,他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其内容足够引发安国公的警惕,又不会直接牵连到自己。
然后,他小心地将图纸折好,藏在袖中。
傍晚时分,趁着丫鬟送来晚膳的间隙,沈言故意“不小心”将一杯茶水打翻在地,弄湿了衣袖。
“哎呀!”他惊呼一声,连忙对丫鬟说,“劳烦姑娘,我这袖子湿了,可否帮我取一件干净的外袍来?这件我且脱下晾一晾。”
丫鬟不疑有他,连忙去取衣服。
就在这短暂的独处时间,沈言迅速将那张折好的图纸,塞进了房间书架上一本不太起眼的、关于山川地理的杂书里,并且故意让书页露出一个不起眼的小角。
他知道,安国公府经历昨夜之事,必定会加强戒备和内部清查。
苏清月或者安国公本人,很可能会亲自来他这里询问细节,或者检查有无遗漏线索。
届时,这本略显突兀的杂书,以及这张充满暗示的“草稿”,就很有可能被心细如发的苏清月发现。
即使她发现不了,等过两日送葬队伍出发,他离开后,安国公府的人来收拾房间,也大概率会发现这张图。
而那个时候,他早已远走高飞,线索指向的又是二皇子一党,足以将水搅得更浑。
做完这一切,沈言换上千净衣袍,神色如常地用膳,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知道,自己投下的这颗石子,或许很快就能在京城这潭深水中,激起千层巨浪。
而他要做的,就是静静等待,然后在风暴来临前,悄无声息地登上那艘通往北境的船。
接下来的两天,安国公府表面平静,内里却绷紧了一根弦。
护卫明显增加了巡逻的班次和密度,府中下人行事也格外谨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沈言乐得清静,专心调息,伤势恢复得七七八八。
他大部分时间待在房中,偶尔在院中缓步走动,看似闲适,实则时刻关注着府内的任何风吹草动。
他在等待,等待那颗被他投下的石子,能否激起预期的涟漪。
苏清月来看他的次数少了些,但每次来时,眉宇间的忧色都更深一层。
她不再过多询问沈言那晚的细节,反而有时会看似无意地聊起一些朝堂动向,或是京城近日的传闻,目光却时时掠过沈言的脸,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
沈言心知肚明,应对得愈发滴水不漏,只做一个合格的倾听者,偶尔发表几句“江湖人”的粗浅见解。
转机发生在沈言计划离开的前一天下午。
苏清月再次来到小院,这次,她手中拿着一本有些年头的兵书,说是祖父让她送来给沈言解闷,或许对他“军中旧识”的身份有些共鸣。
沈言道谢接过,心中却是一动——这兵书,与他藏匿图纸的那本地理杂书风格迥异,苏清月此举,是巧合,还是有意试探?
两人在院中石桌旁坐下,饮茶闲谈。
话题不知怎的,就转到了军械规制上。
苏清月似是随意提起:“说来也奇,近日祖父查阅一些旧档,发现不同年份、不同作坊出产的军械,在细微处竟有诸多定制化的标记,若非内行,极难分辨。”
沈言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哦?还有这等事?这倒像是匠人们留的暗记。”
“或许吧。”苏清月端起茶杯,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沈言客房那扇开着的窗,以及窗边书架上的书籍,“就像有些人,也喜欢在一些不起眼的地方,留下只有自己才懂的记号。”
沈言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心头猛地一跳——他藏图纸的那本地理杂书,似乎被人动过!
原本他故意让书页露出的小角,现在变得更为明显,甚至书脊都有些歪斜!
她发现了!
沈言瞬间明了。
苏清月定然已经看到了那张图纸!
她此刻的言语,既是试探,也是一种无声的质问!
她在等他一个解释,或者说,一个表态。
电光火石间,沈言做出了决断。
他不能承认,但也不能完全否认。
他需要引导,将她的思路引向自己想要的方向。
他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沉吟道:“苏小姐此言,倒是让在下想起一桩旧事。当年在边军时,曾听闻有敌对细作,惯用此种手段传递信息,将机密藏于看似普通的图画或符号之中,若非知情人,只当是孩童涂鸦。”
他顿了顿,看向苏清月,目光坦然中带着一丝凝重,“贵府近日多事,苏小姐还需格外小心,或许一些看似不起眼的物事,也暗藏玄机,须得……有心人细细揣摩才是。”
这番话,看似在提醒苏清月注意细作,实则是在暗示:那张图确实存在,且内含重要信息,需要“有心人”去解读。
他将自己撇清为“联想起旧事”,同时将图纸的意义指向了外部威胁,完美地避开了直接承认与自己有关。
苏清月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清澈的眸子深深看了沈言一眼。
沈言的回应机敏而老辣,既没有留下任何把柄,又似乎传达了什么。
她心中那个关于沈言身份的谜团不仅没有解开,反而更加扑朔迷离。
此人,绝非常人!
她不再追问,轻轻放下茶杯,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清冷:“沈公子见识广博,清月受教了。明日公子便要随队北行,路途遥远,还望多多保重。”
这是前两天聊天时,沈言告知苏清月的,说是跟着北行队伍去北境再参军,报效国家。
“多谢苏小姐挂念。”沈言拱手,知道这番无声的交锋暂时告一段落。
苏清月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提示”,接下来,就是安国公府如何行动了。
果然,当天夜里,安国公苏擎天的书房灯火通明,直至深夜。
那张被“偶然”发现的图纸,被摆在了书案最显眼的位置。
苏擎天这位老将,凭借着数十年的军旅经验和庞大的人脉网络,开始仔细解读图上那些隐晦的符号。
虽然没有确凿证据直接指向太子,但那些指向兵部库房管理漏洞、某些与二皇子三皇子关系暧昧的将领辖区军械异常调动的线索,已经足够让他触目惊心!
结合孙女遇袭、太子死士夜探等事,一个可怕的推论逐渐清晰——朝中有人正在大规模私蓄军械,所图非小!
而太子,嫌疑最大!
次日清晨,天色未亮,安国公府侧门悄然打开,一骑快马奔出,马上骑士携带的不是奏章,而是安国公写给几位镇守边关、绝对可靠的老部下的密信!
信中未提具体事由,只以暗语催促他们秘密清查各自辖区的军械库存及流向,并有“山雨欲来,谨守门户”之语。
与此同时,沈言穿着一身粗布衣裳,脸上略作修饰,显得风尘仆仆,混在几名被招募的民夫中,在福伯的接应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安国公府,前往西市骡马市集合点。
当他回头望向那座渐行渐远的巍峨府邸时,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火,已经点着了。
接下来,京城会烧成什么样子,就与他无关了。
他的战场,在北境。
而就在沈言离开后不久,安国公苏擎天身着朝服,面色沉凝地登上了前往皇宫的马车。
今日朝会,注定不会平静。
那张看似不起眼的图纸,如同一根导火索,即将引燃积累已久的火药桶。
京城的天,真的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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