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角灯台里火苗子偶尔噼啪一下。
赵擎川没急着开口,慢悠悠地端起桌上那碗早就凉透了的粗茶,抿了一口,然后才抬眼看向站在下首的沈言。
那眼神,沉得很,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老井,看不出里头到底藏着啥心思。
“坐吧,别杵着了。”
侯爷指了指旁边一张椅子。
“谢侯爷。”
沈言也没客气,撩起衣袍下摆坐下了,腰杆挺得笔直。
两人都没立刻说话,空气有点凝住了。
沈言能感觉到,侯爷那目光在他脸上身上来回扫,像是在掂量一件刚到手的新家伙。
“侯爷,”沈言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末将有一事想问。关于那诸葛连弩……不知铁方城那边,现今制造如何了?若是进度尚可,能否……尽快调拨一批至前线?眼下局势,正需利器压阵。”
赵擎川闻言,眼底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料到沈言会突然问起这个,而且一下子就点到了要害上。
他放下茶碗,手指在桌上轻轻一点:“你倒是心急。”
他身子微微前倾,压低了点声音:“不瞒你说,在你从朔风城过来之前,本侯就已下令铁方城,集中所有能工巧匠,剔除一切杂务,日夜赶工,优先打造此弩。如今,已制成堪用的,差不多有这个数。”
他伸出两根手指。
“两千具?!”
沈言这回是真有点吃惊了,脱口而出。
这速度,远比他预想的要快!
那连弩的核心机括颇为复杂,极考验工匠手艺,他原本估摸着能造出千具就算高效了。
“嗯,两千具。”
赵擎川确认道,“连同配套的箭矢,已分批次,秘密运抵血刃关库存放。”
沈言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
侯爷竟如此果决,在他还没到之前就已全力投产并完成了部署!
这份魄力和效率,远超寻常。
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他猛地站起身,眼神灼灼:“侯爷!既然如此,末将有一计!”
“讲。”赵擎川目光一凝。
“兀赤粮草不足,急于试探或报复,必派精锐前来。我军正可借此良机,不仅挫其锋芒,更要……重创其精锐骨干,打疼他!让他日后想起血刃关,就心胆俱寒!”
“如何重创?”侯爷问。
“示敌以弱,诱敌深入!”沈言语速加快,“选定一处前沿阵地,如鹰嘴崖,佯装守备薄弱。待敌精锐攻入,伏兵四起,以连弩之密集箭雨,覆盖歼之!”
赵擎川点点头:“此计与我所想不谋而合。具体如何部署,你可有细化?”
沈言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最关键的部分:“若要此计功成,关键在于……必须让兀赤相信,他咬上的是一块肥肉。因此,诱敌部队需真实抵抗,且逐步后撤,做得极像。而连弩伏击阵地,需提前精密测算射界,确保最大杀伤。此事关乎全局,寻常将领恐难把握其中火候……”
他顿了一下,目光坚定地看向赵擎川:“因此,末将请命!愿亲赴鹰嘴崖,指挥此次诱敌与伏击之战!唯有亲临阵前,方能根据敌情瞬息万变,及时调整,确保万无一失,将兀赤的王牌,一口吃掉!”
“胡闹!”
沈言话音刚落,赵擎川猛地一拍桌子,茶碗都震得跳了一下!
他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绝对不行!你可知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刀枪无眼的第一线!兀赤派来的必是百战精锐,凶悍无比!万一有个闪失,如何是好?你乃参军,运筹帷幄即可,岂可亲身犯险?!此事休要再提!”
侯爷这反应之大,语气之决绝,甚至带着一丝……超乎寻常的关切?
让沈言都愣了一下。
他隐约觉得,侯爷这反对,似乎不仅仅是出于爱护将领的通常考量,那眼神深处,竟有一丝他看不懂的……紧张和忌惮?
仿佛生怕他沈言折在战场上一样。
沈言压下心头那点异样感,坚持道:“侯爷!正因此战关键,末将才必须亲往!连弩之运用,时机、节奏、覆盖,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他人指挥,未必能发挥其十成威力!若因指挥不当,致使伏击失利,纵有连弩,亦难竟全功!末将愿立军令状!”
他上前一步,详细解释道:“侯爷放心,末将并非逞匹夫之勇。诱敌部队皆可安排百战老卒,伏击阵地亦会设于安全距外,末将只需坐镇后方高地,以旗语灯火指挥即可,绝不会置身于刀锋之下。此战关乎北境士气,若能成,必可大大挫伤兀赤锐气,为我军争取更多时间!”
赵擎川听着沈言周全的解释,紧绷的脸色稍稍缓和,但眉头依然紧锁。
他背着手在屋里踱了几步,内心显然在激烈权衡。
他当然知道沈言说的是最优方案,但让这位身份特殊的“四皇子”去前线冒风险,哪怕只是后方指挥所,也让他心惊肉跳。
万一出点意外,他怎么向那位交代?
这盘棋还怎么下?
可是……沈言此刻展现出的胆识、担当和对战机的精准把握,又让他暗自心惊和……欣慰。
这份魄力,才像是能成大事的样子。
一味将他护在羽翼之下,或许反而扼杀了他成长的机会。
良久,赵擎川终于停下脚步,长长吐出一口气,目光复杂地看向沈言:
“……罢了。你说得也有理。此战,关系重大,确实需一精于此道之人亲临指挥。本侯……准你所请!”
沈言心中一喜,抱拳道:“谢侯爷信……”
“但是!”
赵擎川打断他,语气极其严肃,“你必须给本侯立下保证!绝不亲身涉险!我会派一队最精锐的亲兵贴身护卫你,你若敢擅自冲阵,休怪本侯军法无情!”
这话说得极重,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沈言感受到侯爷那非同一般的关切,虽觉有些奇怪,但仍郑重应诺:“末将遵命!必不负侯爷重托!”
正事谈妥,气氛稍微松弛了一些。
沈言看着赵擎川,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那个藏在心里许久的疑问:
“侯爷,末将……还有一事不明,不知当问不当问。”
“讲。”
赵擎川重新坐回椅中,看着他。
沈言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道:“末将自问,并无显赫资历,亦无尺寸之功。当初在朔风城,仅是献上一策,解了围城之困。然而一到主城,侯爷便力排众议,擢升末将为行军书记官,参赞军机,信任有加。……侯爷为何……为何如此信任沈言?”
赵擎川闻言,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但脸上却瞬间恢复了沉稳。
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空荡的议事厅里回荡,冲淡了刚才的严肃气氛。
“好小子!心思倒是细腻!”
他笑罢,用手指虚点了点沈言,“本侯还以为你能一直憋着不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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