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骥在澳门待得越久,就越发感受到宗教在西方人生活中的核心地位。无论是商人、传教士,还是普通水手,几乎人人都信仰天主教,每日祈祷,定期去教堂做礼拜。麦神父和他的同僚们更是将传播福音视为己任,几乎每次见面,都会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引向宗教,试图说服马骥接受天主教的教义。
这日,几位来自不同修会的传教士聚在麦神父的住处讨论教义,麦神父特意派人把马骥也请了过去。马骥本不想去,他知道这些传教士一旦聊起宗教,就会变得异常执着,但架不住麦神父再三邀请,心想正好也看看这些番鬼是如何“洗脑”的,便欣然而往。
麦神父的住处挤满了人,除了他之外,还有三位传教士:一位来自多明我会的修士,名叫托马斯,身材高大,神情严肃,眼神锐利,一看就是个固执己见的人;一位来自方济各会的修士,名叫彼得,年纪稍长,头发花白,语气平和,但坚持起教义来同样毫不退让;还有一位来自耶稣会的年轻传教士,名叫安东尼奥,刚到澳门不久,对中国文化充满好奇,也急于传播福音。
起初,他们用拉丁语交流,讨论着《圣经》中的教义细节,马骥听得昏昏欲睡。后来,托马斯修士注意到了马骥,便用生硬的官话对他说:“马先生,你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希望能与你分享天主的福音,让你获得灵魂的救赎。”
马骥打了个哈欠,敷衍道:“谢谢托马斯修士,我对你们的福音很感兴趣,你们说说看。”
托马斯修士精神一振,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解:“人生而有原罪,这是亚当和夏娃在伊甸园偷吃禁果留下的罪孽。唯有信奉我主耶稣基督,通过洗礼和忏悔,才能洗清罪孽,获得救赎,死后升入天堂,享受永恒的幸福。若不信奉天主,则必堕入地狱,永受烈火煎熬,万劫不复。”
他描绘了一幅极其可怕的地狱图景:烈火熊熊,毒蛇缠绕,罪人在火海中哀嚎,永世不得超生。
彼得修士也补充道:“世间万物,皆由天主创造,天主是唯一的真神。你们所拜的佛祖、玉帝、孔圣人,皆是受造物,甚至可能是魔鬼的化身,崇拜他们便是崇拜偶像,是极大的罪过,会让你们的灵魂陷入迷途,无法得救。”
马骥听着这些话,心里直犯嘀咕。原罪?他觉得自己活了二十多年,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怎么就生下来有罪了?还有地狱烈火,听起来确实吓人,但凭什么不信天主教就要下地狱?这也太霸道了吧?
他忍不住反驳道:“诸位神父,你们这个说法,我觉得有点问题。”
“哦?马先生有何疑问?”托马斯修士皱起眉头,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悦,显然没想到马骥会反驳。
“首先,”马骥清了清嗓子,有条有理地说道,“你们说人生下来就有罪,这没道理啊!小孩子刚生下来,什么都不懂,纯洁无瑕,怎么可能有罪?我们中国人讲究‘人之初,性本善’,意思是人生下来本性是善良的,罪恶都是后天环境影响造成的。这跟你们的‘原罪论’完全相反啊!”
“其次,”他继续说道,“你们说只有信上帝才能得救,不信就下地狱。那我们中国的孔圣人,教人仁义礼智信,让人们互相尊重,和睦相处;老子教人顺其自然,无为而治,追求内心的平静;佛祖教人慈悲为怀,普度众生,戒杀行善……他们都是伟大的圣人,教人做好事,难道他们也要下地狱?这上帝也太不讲道理了吧?比我们那边的阎王爷还霸道!阎王爷还讲善恶有报,你们这直接看信仰,不管善恶,太不合理了!”
托马斯修士脸色一沉,立刻反驳道:“马先生,你这是被偶像崇拜蒙蔽了双眼!孔圣人、老子、佛祖都是凡人,他们的教义虽然有一些向善的成分,但终究无法拯救人的灵魂。唯有天主是唯一的真神,只有信奉他,才能洗清原罪,获得永恒的生命。那些不信天主的人,无论他们在世时做了多少好事,灵魂终究是不洁的,必将堕入地狱。”
“就是!”安东尼奥修士也附和道,“崇拜偶像就是罪过,天主是忌邪的,他不允许人们崇拜除他之外的任何神只。你们必须抛弃那些虚假的偶像,全心全意地信奉天主,才能获得救赎。”
马骥觉得这些传教士简直不可理喻,他们的逻辑就像“我说的都是对的,你们的都是错的”,根本无法沟通。但他也不想把关系搞僵,便想了个“和稀泥”的办法,笑着说道:“诸位神父,咱们能不能换个角度想问题?”
“什么角度?”麦神父好奇地问道。
“你们看啊,”马骥说道,“你们的天堂,可能……呃,就是你们天主开的一个高级‘会所’,环境优美,只有信奉天主的人才能进去。我们这边呢,佛祖有极乐世界,里面没有痛苦,只有幸福;玉帝有凌霄宝殿,是神仙居住的地方;道祖有蓬莱仙岛,仙气缭绕,长生不老。”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这就好比不同的国家有不同的都城,不同的民族有不同的习俗,大家各玩各的,互不干扰,不行吗?为啥非要说别人的是假的,只有你们的是真的?信仰这东西,本来就是因人而异的,何必强求统一?”
“还有,”他又补充道,“就像吃饭,你们喜欢吃面包、烤肉、奶酪,我们喜欢吃米饭、青菜、面条,各有各的口味,没必要逼着别人都跟你一样吃吧?有的人就喜欢吃面包,有的人就喜欢吃米饭,强行改变别人的口味,只会让人反感。信仰也是一样,‘信仰自由’,懂吗?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信仰的权利,不该被强迫。”
“信仰自由?”麦神父捕捉到这个新词,皱起眉头,“马先生,真理是唯一的,如同数学公式,1+1永远等于2,不可能因为个人喜好而改变。天主是唯一的真神,这是不容置疑的真理,怎么能自由选择?”
“哎,话不能这么说!”马骥摆摆手,“数学是数学,信仰是信仰!数学是客观存在的规律,没得选;但信仰是主观的,是心里的寄托,强求不来的!你们这样到处说别人的信仰是偶像崇拜,是罪过,不信就下地狱,很容易得罪人,引发冲突的!我们中国有句话叫‘和气生财’,大家和和气气,互相尊重,不好吗?”
他这番“和稀泥”兼“各打五十大板”的言论,让在场的传教士们既觉得荒谬绝伦,又一时不知该如何有力反驳。他们坚信自己掌握着唯一的真理,习惯了用绝对的对错来判断一切,而马骥却试图用多元、包容和实用主义来消解这种绝对性,让他们难以适应。
托马斯修士气得脸色发白,还想继续争辩,但被麦神父拦住了。麦神父看着马骥,无奈地叹了口气:“马先生,你的想法很独特,但我们坚信天主是唯一的真神,传播福音是我们的使命。我们不能看着你和其他中国人在罪恶中沉沦,而不伸出援手。”
“我理解你们的好意,但真的不用。”马骥笑着说,“我们有自己的信仰和道德准则,能让我们成为善良的人,能让社会和谐稳定。你们的福音很好,但不一定适合我们。就像你们的长袍穿在身上很合适,但穿在我们中国人身上,就不一定合身了。”
辩论最终陷入了僵局。传教士们觉得马骥顽冥不化,被偶像崇拜深深迷惑,难以拯救;马骥觉得这些传教士死脑筋,固执己见,缺乏对不同文化和信仰的尊重。
离开时,马骥还苦口婆心地对麦神父说:“麦神父,我觉得你们传教的方式可以改改。别老吓唬人下地狱,多说说信了天主有什么实际好处,比如……心里能更平静?能交到更多朋友?或者……能获得心灵的寄托?总之,温柔点,和气点,多尊重别人的选择,说不定信的人会更多呢?”
麦神父看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觉得,传播福音之路,在马骥这里,真是遇到了前所未有的“软钉子”——马骥不像那些固执的中国士人,直接拒绝西方文化;也不像那些好奇的年轻人,轻易被新鲜事物吸引。他有自己的一套逻辑和坚持,既开放又封闭,既聪明又“顽劣”,让他既头疼又着迷。
马骥胸口的挂坠,在这场充满火药味的精神观念交锋中,感受到了来自一神论的排他性能量——坚定、绝对,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同时也感受到了马骥试图调和的混沌能量——包容、多元,带着实用主义的灵活。两种能量在挂坠内部激烈碰撞,让它的悸动变得尖锐而矛盾,光芒忽明忽暗,仿佛在记录这场文明深层价值观的激烈碰撞与冲突。
马骥走在回客栈的路上,心里暗自庆幸:幸好这些传教士虽然固执,但还算文明,没有强迫他信教。要是遇到那些极端分子,说不定还会把他当成“异教徒”烧了呢!看来以后还是少跟他们聊宗教话题,省得惹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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