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再次降临,逃荒队伍寻了一处靠近干涸河床的洼地歇脚。比起昨日,队伍里又少了几个身影,不知是掉队了,还是永远倒在了某段无人知晓的荒路上。
苏家五口依旧被排斥在边缘。赵梅(正用沾湿了一丁点的破布条,小心翼翼地擦拭苏文的额头和嘴唇。孩子的体温似乎降下去了一些,这让她心中稍安,但脸上的愁苦和虚弱却表演得淋漓尽致。
苏工靠在一块土坷垃上,闭着眼,胸口微弱起伏,仿佛连呼吸都费力。苏锐则坐在稍外围,低着头,用一根树枝无意识地在沙地上划拉着,看似麻木,实则全身肌肉微绷,耳听八方。
苏甜蜷缩在母亲身边,小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偶尔“无助”地抽动一下,将一个备受煎熬、濒临绝望的少女形象演绎得入木三分。
而在几十步开外,靠近里正休息的相对“核心”区域,苏老汉、赵氏以及大儿子苏富贵一家,正围坐在一起。他们中间摊开了一块粗布,上面放着几个明显比旁人要多些、也略好些的干粮窝窝头,还有一个水囊,看起来分量颇足。
奶奶赵氏咬了一口硬邦邦的窝窝头,浑浊的眼睛却时不时像淬了毒一样,剜向边缘地带的苏甜一家。
“瞅瞅他们那副死样子!”她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语气里充满了嫌恶,“尤其是老三家的那个小崽子(指苏文),眼看着就出气多进气少了!拖着这么几个累赘,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大伯苏富贵灌了口水,咂咂嘴,不以为然地道:“娘,您管他们作甚?反正他们也跟不上几天了。”他语气轻松,仿佛谈论的不是亲弟弟一家的生死。
“就是!”大伯娘王氏立刻接口,她凑近赵氏,声音尖细带着算计,“娘,您想想,他们现在这样子,走路都打晃,每天还得浪费……哦不,是占着咱们一份口粮和水!虽说不多,但那也是粮食啊!这逃荒路还长着呢,谁知道后面什么光景?咱们耀祖可是要考功名的人,可不能亏了身子!”
她说着,心疼地摸了摸自己儿子苏耀祖的后背。苏耀祖正专心啃着窝窝头,对父母的话充耳不闻。
赵氏被大儿媳的话戳中了心窝子。她最看重的就是这个大孙子,指望着他光宗耀祖。一想到每天要分出去哪怕一丁点粮食给那几个“注定要死”的累赘,她就觉得心肝肺都疼。
“那你们说咋办?”赵氏皱紧眉头,脸上的褶子更深了,“难不成真把他们扔半道上?”这话她说得毫无心理负担,仿佛只是在讨论丢弃一件破行李。
苏老汉一直闷头抽烟袋锅子(早已没了烟叶,只是个习惯动作),这时才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扫了远处一眼,沙哑道:“到底是亲生的……传出去,名声不好听。”
“名声?”王氏声音拔高了些,又赶紧压下去,“爹!这都什么时候了?活命要紧!再说,是他们自己没福气,吃了毒蘑菇快死了,关我们什么事?我们仁至义尽了!难不成还要我们拖着五个死人走路?”
她的话极其恶毒,却恰好给了赵氏一个完美的借口。
赵氏眼睛一亮,猛地一拍大腿:“对!富贵家的说得对!是他们自己作死,吃了毒蘑菇!我们拉扯他们这么多天,已经是天大的情分了!总不能让他们拖累死我们全家吧?”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声音也不自觉地大了起来:“要我说,干脆就跟里正说道说道,把他们分出去!是死是活,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也省得浪费咱们老苏家宝贵的粮食!”
“分家?”苏老汉拿着烟袋锅子的手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
“对!分家!”赵氏语气斩钉截铁,“趁现在里正在,把话说清楚!让他们自己过去!反正他们也快不行了,早点分出去,也省得死在我们眼前,晦气!”
苏富贵立刻附和:“娘说得对!分了好!眼不见心不烦!”他仿佛已经看到分家后,自家能多分到一点粮食的美好前景。
王氏更是添油加醋:“就是!我看里正也不会说什么,谁家愿意拖着这么几个快断气的?”
一家四口(包括默许的苏老汉)迅速达成了共识——必须尽快把老三一家这个包袱甩掉!分家,是最好、最“名正言顺”的方式!
赵氏脸上露出一丝狠绝和快意,仿佛已经看到了苏工一家被抛弃后,在荒野中自生自灭的凄惨下场。她小心地收好剩下的干粮,仿佛那已经是完全属于她和大儿子一家的财产。
“明天!明天一早,我就去找里正说道这事!”赵氏下了决心,恶狠狠地说道,“必须把他们分出去!”
夜风中,他们的低语如同毒蛇吐信,充满了冷漠与算计。
而在边缘角落,看似昏睡的苏锐耳朵微微动了动,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断断续续传来的“分家”、“累赘”、“浪费粮食”等字眼,以及那毫不掩饰的恶意目光,已经让他明白了大概。
他缓缓抬起头,透过浓重的夜色,看向那所谓的“亲人”所在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
分家?
正合我意。
他低下头,继续扮演着虚弱麻木的模样,心中却已开始盘算,如何利用这个机会,让他们这家“累赘”,彻底脱离这群吸血的蛆虫。
危机,也是转机。这场由对方主动掀起的风波,或许正是他们期盼已久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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