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衙门的效率,在靖王萧绝无形的压力下,陡然提升到了极致。
那幅由官奴云芷绘制的、带着一颗鲜明泪痣的女子画像,被迅速临摹了数十份。京兆尹的三班衙役,如同被投入沸水的蚂蚁,拿着画像,奔向京城的大街小巷,尤其是百花楼所在的西城区域。
画像上那清秀温婉的容颜,以及右眼角下那颗极具辨识度的泪痣,成了最醒目的标签。
起初,进展并不顺利。百花楼被焚,昔日的莺歌燕舞已成焦土,楼里的姑娘、龟公、杂役等人死的死,散的散,一时间难以寻访。询问周边店铺的掌柜、伙计,大多对百花楼一个不起眼的杂役婢女毫无印象。
直到一名姓王的年轻捕快,拿着画像,在离百花楼两条街外的一家不起眼的胭脂水粉铺前,停下了脚步。这家铺子门面不大,但据说调的胭脂颜色极好,价格也实惠,很受附近一些丫鬟、仆妇的青睐。
王捕快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走进铺子,向那正在柜台后打着算盘的中年掌柜出示了画像。
“掌柜的,可曾见过这画上的女子?”
掌柜的抬起眼皮,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起初并未在意,但目光扫过那右眼角的泪痣时,打算盘的手猛地一顿!
“这……这不是小蝶姑娘吗?”掌柜的脱口而出,脸上带着几分惊讶。
王捕快精神一振,急忙追问:“小蝶?掌柜的确定?她是何人?在何处做事?”
掌柜的确认似的又看了看画像,点头道:“没错,就是小蝶姑娘。她原是百花楼的杂役,就住在后巷的大杂院里。这姑娘性子安静,不太爱说话,但模样周正,尤其是这颗痣,生得巧。她常来小店买些便宜的胭脂,说是……说是姑娘们赏的,她攒点钱也能悄悄打扮自己。”掌柜的说着,唏嘘地摇了摇头,“唉,也是个苦命人。不过,得有快半个月没见着她了,还以为她不在百花楼做了,或是被哪个恩客赎了身呢……”
“失踪半个月?”王捕快敏锐地抓住了关键时间点,这与老衙役提供的线索完全吻合!
“掌柜的可知,这小蝶在百花楼里,与何人交往密切?”
掌柜的皱眉回想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说:“这……小的倒是不太清楚。不过,有一次小蝶来买胭脂,正巧碰上牡丹姑娘身边的大丫鬟翠浓也来取预定的头油,两人站在门口说了好一会儿话,看着……倒是挺熟稔的样子。”
翠浓!
花魁牡丹的贴身侍女!
一条隐秘的人际关系线,如同黑暗中突然亮起的一点星火,骤然浮现在王捕快眼前。一个无足轻重的杂役婢女,竟然与花魁身边最亲近的人有所关联!
王捕快不敢怠慢,立刻将这一重大发现汇报给了捕头赵铁河。
“翠浓?”赵铁河听到这个名字,眉头紧紧锁起。
牡丹的贴身侍女,这身份可就敏感了。百花楼大火,牡丹“身亡”(尽管现在已知焦尸并非牡丹,但外界尚不知情),作为贴身侍女的翠浓,要么一同葬身火海,要么……她很可能知道些什么!
“立刻去找这个翠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赵铁河下令。
衙役们再次出动,重点搜寻翠浓的下落。然而,排查了百花楼的伤亡名录,询问了幸存下来的人员,甚至搜寻了翠浓可能落脚的地方,却一无所获。这个名叫翠浓的侍女,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自百花楼大火那夜起,就再无踪迹。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案件的迷雾,似乎因为小蝶身份的确认和翠浓这条线索的出现而散开了一些,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更浓的疑团。
小蝶为何被杀?为何要伪装成牡丹的模样焚尸?
翠浓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她是知情者,参与者,还是……另一个受害者?
真正的牡丹,又身在何处?是生是死?
所有这些问题的答案,似乎都系于那个失踪的翠浓身上。
消息自然也传回了京兆尹衙门的签押房。
萧绝听着侍卫的禀报,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紫檀木的桌面。他面前,摊开着那幅云芷所绘的小蝶画像。
“杂役婢女……花魁贴身侍女……”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身份,眸光幽深,“一个卑微如尘,一个贴近权力核心。她们之间,能有什么关联,值得凶手如此大费周章,杀人焚尸,李代桃僵?”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画像那颗泪痣上。
这颗痣,是云芷笔下的产物。它真的存在吗?还是她为了增加画像可信度而刻意添加的?
尽管胭脂铺掌柜的证词侧面印证了泪痣的存在,但萧绝心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消除。云芷那过于精准、过于冷静的表现,始终像一根刺,扎在他的思绪里。
“那个云芷,”他忽然开口,问侍立在旁的赵铁河,“收押之后,有何动静?”
赵铁河连忙回道:“回王爷,按您的吩咐,单独关押,严加看管。送去的饭食都用了,不哭不闹,也无甚特别动静,大多时候只是静坐,或是……望着牢房外出神。”
“倒是沉得住气。”萧绝冷嗤一声。
一个刚经历了家族巨变、沦为官奴的女子,身处阴森牢狱,面对未知的审判,却能如此平静?这本身就不正常。
“看好她。”萧绝下令,“在翠浓找到之前,在她底细彻底查清之前,不许任何人探视,也不许她与外界有任何联系。”
“是!”
……
阴暗的牢房中,云芷并不知道外界因她一幅画而掀起的波澜,也不知道那条名为“翠浓”的线索已经浮出水面。
她依旧靠坐在冰冷的墙角,身下是潮湿发霉的稻草。但她的内心,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般平静。
她在反复推演。
小蝶的身份被确认,意味着她的画像准确无误,初步证明了她的价值。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萧绝的怀疑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她必须展现出更多的、不可替代的作用,才能在这险恶的环境中争取到一线生机。
小蝶一个杂役,为何会被杀?又为何要伪装成牡丹?
动机无非几种:情杀、仇杀、灭口,或是……她的存在,威胁到了某个巨大的秘密或利益。
联系到花魁牡丹的失踪,以及其贴身侍女翠浓的消失,云芷更倾向于后者——灭口,以及掩盖。
小蝶很可能在无意中,知晓了某个关于牡丹,或是关于百花楼,乃至牵扯到更大人物的秘密。这个秘密重要到必须让她永远闭嘴,并且制造出牡丹已死的假象。
那么,翠浓在这个秘密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她是协助者,是被迫者,还是……主导者之一?
云芷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阵无力。信息太少了。仅凭现有的线索,如同管中窥豹。
她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接触案件的核心卷宗,甚至……需要再次检验那具焦尸。或许,在尸体上,还有她未曾发现的、被忽略的细节。
但这显然不是她现在一个阶下囚能够做到的。
她将目光投向牢房外那点微弱的光,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萧绝的调查应该已经展开,他对她的怀疑也会随着调查的深入而不断变化。她必须做好准备,在下一次被提审时,给出更关键的信息,或者,提出更无法被拒绝的“建议”。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传来一阵轻微的、不同于衙役的脚步声。
云芷警觉地抬起头。
只见一名穿着普通布衣、提着食盒的老妇,在一位牢头的陪同下,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那老妇身形佝偻,步履蹒跚,看着像是负责给女囚送饭的杂役。
牢头在云芷的牢房前停下,打开门上的小窗,粗声粗气地对老妇道:“快点!”
老妇诺诺应着,将食盒里一碗寡淡的稀粥和半个硬邦邦的馍馍递了进来。
云芷默默接过,低声道:“多谢。”
就在她伸手接过碗的瞬间,那老妇的手指似乎无意地、极快地在碗底触碰了一下她的手指。
云芷动作微微一滞。
老妇却已迅速收回手,低着头,提着空了的食盒,跟着牢头蹒跚地离开了,自始至终没有多看云芷一眼。
云芷不动声色地端着碗坐回原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但她握着碗的手指,却悄悄在碗底摸索着。
那里,似乎粘着一点极其细微的、硬硬的的东西。
她的心,猛地一跳。
(第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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