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迹的疑云如同阴霾,尚未散去,墨韵斋内又铺开了另一张更为庞大、也更为危险的网。当一个人的伪装被层层剥开,其背后所牵连的,往往是盘根错节的利益与权力。
萧绝的书案上,此刻摊开的并非经史子集,也非兵法典籍,而是一份以牡丹为中心,辐射出无数细密连线的关系图谱。这份图谱,由他麾下最精干的情报网络,根据数月来对百花楼往来人员、以及牡丹明面上交往对象的严密监控,结合近期案情的突破,连夜整理绘制而成。
云芷被允许在一旁观看。她看着那张密密麻麻写满名字、官职、背景的宣纸,仿佛看到了一个浓缩的、光怪陆离的京城权贵圈层缩影。礼部侍郎、户部郎中、禁军副统领、世袭的伯爵、家财万贯的皇商……三教九流,文武兼备,皆与一个青楼花魁有着或明或暗的牵扯。
“看出什么了?”萧绝的声音打破沉寂,他指尖蘸了朱砂,在几个名字上重重圈点。
云芷凝神细观,摒弃了那些风花雪月的表象,试图从这些看似杂乱无章的联系中,找出内在的逻辑。她的目光掠过那些象征着酒宴、诗会、听曲的普通连线,最终停留在几条被秦风用特殊符号标记的、代表“隐秘往来”或“大额资金流动”的虚线上。
这些虚线连接的人物,官职或许并非最高,但所处位置却极为关键——户部郎中掌国库出纳、漕运稽核;礼部侍郎涉及藩属朝贡与边贸文书;禁军副统领负责部分城门巡检;皇商则把控着南北货殖流通……
一个模糊的轮廓在她脑海中逐渐清晰。
“王爷,”云芷抬起眼,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推测,“这些与牡丹有隐秘往来的人物,似乎……都与‘流通’二字相关。无论是货物的流通,钱财的流通,还是文书、消息的流通。”
萧绝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朱砂笔在其中两个名字之间划了一条粗重的线。“不止如此。你看,户部郎中李维,其妻族掌控着京杭运河沿线三处最大的货栈。礼部侍郎张谦,其门生故旧遍布沿海市舶司。而这位禁军副统领赵莽,他麾下的巡防营,恰好负责巡查包括漕运码头在内的外城七门。”
他又将朱砂笔点向那位皇商代表,“沉万金,表面上做的是丝绸瓷器生意,但其麾下船队常年往来于东南沿海与南洋诸岛。”
所有的线索,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起来,指向了一个共同的、且利润惊人的领域——走私!
“王爷的意思是……牡丹周旋于这些权贵之间,并非仅仅是为了收集把柄,或者满足一己私欲。她很可能,是这条庞大走私链条中的一个关键枢纽?甚至……是账目的经手人之一?”云芷被这个大胆的推测惊住了。
一个青楼花魁,竟是牵动朝野的走私网络的核心人物?这听起来匪夷所思,但结合她刻意伪装的身份、模仿笔迹的能力、以及琴房那个藏匿过重要物品的暗格,一切又显得顺理成章。
“不是之一,”萧绝的声音冰冷,带着洞穿迷雾的锐利,“恐怕,她就是那个掌握着最终账目,或者说,负责与各方势力进行利益勾兑、账目核对的核心人物。”
他拿起一份密报,递给云芷:“这是暗卫冒险从李维外室家中搜出的半页残账。上面记录的并非寻常金银,而是以‘箱’、‘担’为单位的龙涎香、犀角、象牙,甚至还有……标注为‘海西秘器’的火铳!”
云芷接过那泛黄的纸张,上面用特殊的暗语和符号记录着交易,数额之大,触目惊心。龙涎香、犀角象牙是奢侈珍品,利润丰厚,而走私火铳……这是足以抄家灭族的重罪!
“百花楼,便是他们最好的掩护。”萧绝走到窗边,望着远处依稀可见的、曾经繁华如今已成焦土的百花楼方向,“声色犬马,迎来送往,最适合掩盖那些见不得光的交易。牡丹以花魁身份作为保护色,利用她模仿笔迹的能力,可能同时以不同身份与各方通信,协调货物、打点关卡、分配利润。那些与她交往密切的权贵,既是这条链条上的受益者,也是利用手中权力为其保驾护航的保护伞。”
他顿了顿,语气更沉:“而柳氏姐妹……那些被‘收集’起来的、容貌相似的女子,她们的作用,或许不仅仅是‘李代桃僵’那么简单。她们可能被培养成新的‘牡丹’,被安插到不同的关键位置,或者,在必要时,成为替罪羊、牺牲品,就像小蝶一样。”
云芷倒吸一口凉气。如果萧绝的推断成立,那么这个隐藏在百花楼之下的,不仅仅是一个走私网络,更是一个结构严密、分工明确、并且有着长远人才储备和危机处理机制的庞大犯罪组织!
牡丹是这个组织摆在明面上的“财务总监”和“公关经理”,而那些权贵是股东和保护人。柳氏姐妹这样的女子,则是可以随时舍弃或替换的“资产”。
“所以,翠浓(柳萱儿)的金蝉脱壳,可能不仅仅是自保,”云芷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也可能是这个组织在察觉到危险后,进行的一次战略性转移?他们将翠浓这个可能已经暴露的‘牡丹备选’转移走,同时舍弃掉小蝶这个已经无用的‘资产’,并利用火灾毁灭大部分证据?”
“极有可能。”萧绝颔首,“这也是为何我们之前按图索骥,抓到的那几个权贵,都只是外围角色,触及不到核心。真正的核心人物,要么像那位皇叔一样隐藏极深,要么就像牡丹和翠浓一样,早已安排好了退路。”
利益网络已然浮现,但其坚韧与复杂程度,远超想象。斩断一两条枝蔓无济于事,必须找到主干,摧毁其根基。
“王爷,那我们现在该如何入手?”云芷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对手并非单一的杀人凶手,而是一张渗透进权力肌理的巨网。
萧绝转过身,烛光在他冷硬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他的眼神却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利剑。
“既然账目是关键,而牡丹是经手人……”他缓缓道,“那么,找到牡丹,或者找到她可能留下的、真正的账目副本,便是撕开这张网的第一步。”
他的目光落在云芷身上:“你对笔迹的敏锐,对细节的洞察,或许能帮我们找到那些被刻意隐藏起来的、真正的记录。百花楼虽毁,但牡丹经营多年,不可能不给自己留后路。那些账目,一定以某种形式,存在于某个地方。”
寻找一本可能根本不存在的账册,如同大海捞针。但云芷知道,这是目前唯一可能打破僵局的途径。
利益网络的轮廓已经绘出,接下来,便是要在其中,找到那个最脆弱的节点,然后,给予致命一击。
(第二十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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