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
荣安抬起头,看着晏执礼那罕见的吃惊模样,一夜未睡的郁闷和被捉弄的火气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一股恶作剧的冲动涌上心头。
她脸上露出一个极其“纯良”的笑容,举起了手中已经上弦、箭簇幽蓝的臂弩,稳稳地瞄准了摇椅上的晏执礼。
“师父……”
她的声音甜得发腻:“您武功盖世,修为通天彻地。徒儿新得此物,心痒难耐,想试试它的威力。想必以师父您的身手,定能在我数完五下之前,轻松逃脱这弓箭的射程之外吧?”
晏执礼显然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明显愣了一下:“什么?你……”
“一!”
荣安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时间,直接开始计数,弩箭的箭簇闪烁着寒光,牢牢锁定他。
“二!”
晏执礼瞳孔微缩,似乎想说什么。
“三!”
荣安的声音陡然转厉,扣着悬刀的手指微微收紧,一股冰冷的杀气瞬间弥漫开来!
就在“三”字落下的瞬间,晏执礼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猛地从摇椅上弹起!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他甚至来不及放下那本《风月无边》,只是下意识地将其攥在手里。
“四!”
荣安的声音紧追不舍!
晏执礼的身法快如闪电,并非直线后退,而是以一种毫无规律的、变幻莫测的轨迹向院墙方向急掠!
同时口中似乎低喝了一句什么,但荣安根本没听清。
很好!
荣安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就是现在!
她根本没有数“五”!
在晏执礼身形暴起的瞬间,她的身体已经本能地做出了反应!
脚步一错,腰肢发力,持弩的手臂稳如磐石,视线、箭簇、晏执礼那飘忽的身影瞬间三点一线!
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如同电流般席卷全身!
就是这种感觉!
仿佛天人合一,周遭的一切瞬间变得清晰而缓慢。风的流动,树叶的摇曳,远处细微的声响,以及目标移动的轨迹和下一秒可能出现的方位……一切尽在掌握!
她的呼吸变得绵长,心跳平稳有力,眼神锐利如鹰隼,所有的心神和意志都凝聚在那一点幽蓝的箭簇之上!
如同上一次在码头,她第一次握住那神臂弩时一样!
不,甚至比那次更加得心应手!更加浑然天成!
这支“含沙射影”臂弩,仿佛本就是她手臂的延伸!
就是此刻!
她的手指沉稳而果断地扣下了悬刀!
嘣——嗡!
弓弦震响的声音清脆而充满力量!
那支淬毒的短矢化作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幽蓝细线,撕裂空气,以超越肉眼捕捉极限的速度,精准地射向晏执礼身影即将掠过的那个点!
预判!
这是顶尖狙击手赖以生存的绝技!
箭矢的速度快得惊人,几乎是才离弦,便已到了目标点!
“哎哟——我……”
院墙之外,远处的一棵大树的树冠深处,传来晏执礼一声明显压抑不住、又惊又怒又痛的怪叫!
甚至还夹杂着半句没能骂出口的脏话!
树叶一阵剧烈摇晃,仿佛有什么东西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紧接着,一切归于寂静。
荣安保持着射击的姿势,缓缓放下臂弩,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一个极其畅快、带着几分狡黠和报复性的笑容。
嗯,大清早活动一下筋骨,果然神清气爽。
就是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还好不好?
……
就在晏执礼被荣安一箭惊得飞身掠出院子,身影消失在墙头的那一瞬间。
“咻——”
一道极其细微的破空声,几乎是贴着晏执礼带起的风声而来,精准无比地射向仍保持着射击姿势的荣安!
荣安瞳孔骤然收缩!
那不是箭矢!速度更快,力道更巧,目标也并非她的要害!
她甚至来不及完全转身,只是凭借超乎常人的反应速度和动态视力,脖颈猛地向后一仰!
一枚小小的、揉得紧紧的纸团,擦着她扬起的下巴飞过,力道恰到好处地衰竭,恰好卡在了她微敞的衣领褶皱处。
电光火石之间,她的手已经下意识地伸出,两根手指如闪电般夹住了那枚尚带一丝微温的纸团。
与此同时,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雷达,瞬间循着纸团射来的轨迹,锁定了远处的一座小山头。
目力所及,超过五百米开外!
一个小黑点在山顶的树丛边缘一闪而逝,迅速消失不见。
好远的距离!好精准的手法!这绝非寻常弓弩所能及,更像是某种特制的吹管或弹弓,而且发射者臂力和计算能力都极其惊人!
荣安的心猛地一沉。
她能看清位置,却无能为力。以她目前这半吊子都算不上的轻功,等她气喘吁吁地跑过去,对方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种明明发现目标却无法追击的无力感,让她无比憋闷。
是谁?在这个时候,用这种方式传递消息?是敌是友?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院墙方向,晏执礼还没回来。
机不可失!
她迅速转身,背对院墙,用身体挡住可能的目光,手指极其灵巧地展开那枚小小的纸团。
纸张粗糙,上面只有一行简洁却令人心惊的小字。
「今夜亥时,青溪县落枫渡,商议要事,全员必到!」
落款没有名字,只画了一个小小的、却异常清晰的图案——一柄红色的拂尘。
红拂?!
荣安心头猛地一怔!
这个名字……或者说这个代号,她毫无印象!是原身认识的人?还是蔡京那边的新联络人?或者是……另一方势力?
“全员必到”?
这“全员”指的是谁?他们也都收到消息了?这个“红拂”能联系上所有人?ta到底是谁?
无数疑问瞬间涌入脑海,但此刻却没有时间细想。
就在这时,院墙外传来一声轻微的落地声,伴随着某人略显气急败坏又强行压低的“嘶”声。
晏执礼回来了!
荣安心中一惊,以快到极致的手法将纸团塞进内衣最贴身的暗袋里,确保万无一失,然后迅速调整面部表情,转过身,脸上带着几分“失手”后的忐忑和好奇,望向正从墙头跃下的晏执礼。
只见晏执礼一手似乎下意识地想揉揉后臀,但碰到之前又强行忍住,另一只手则尴尬地扯着腰间长袍的下摆——那里被箭矢撕裂了一道不小的口子,险些就要走光。他脸上的面具倒是戴得稳稳当当。
“咳咳!”
他干咳两声,努力维持着师父的威严,只是语气有点发虚:“好在为师武功高强,反应迅捷……乖徒儿,你这箭法……啧,是朝着为师的命根子去的吧?”
荣安立刻摆出一副无比歉疚、手足无措的模样,连忙摆手:“对不起对不起!师父,我第一次用这弓箭,实在太手生了,心里一慌就……就射偏了!真的不是故意的!您没事吧?”
她的眼神真诚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晏执礼看着她那“纯良无害”又带着点小惊慌的表情,嘴角微微抽搐,哭笑不得。
他自然看得出这丫头八成是故意的,但一来自己确实没啥实质损伤,除了屁股可能有点淤青以及这件心爱的袍子,二来她这组装弩箭的速度实在骇人听闻,让他一时也不好深究。
“罢了罢了。”
他摆摆手,故作大度:“下次瞄准些……嗯,还是别再有下次了。”
他心有余悸地补充道。
忽然,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目光锐利地扫过院子四周,鼻子微微抽动了一下,面具下的眉头似乎蹙了起来:“刚才……为师不在的时候,可有人来过?”
荣安心中巨震!他怎么知道的?!
难道他察觉到了那枚纸团?
不可能啊,那破空声极其细微,自己接取的动作也快如闪电。还是他闻到了陌生的气味?或者有别的她无法理解的手段?
但她脸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是故作惊讶地瞪大眼睛:“有人来过?没有啊师父!您武功这么高强,轻功这么好,要是有人来了,您能不知道吗?估计是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吧?”
她巧妙地把问题抛了回去,还顺便“捧”了他一下。
晏执礼狐疑地又扫视了一圈,确实没发现任何异常的气息或痕迹,最终点了点头:“也是。量也没人敢在为师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
他对自己的威慑力还是很有自信的。
说着,他就要踱回他那张宝贝摇椅,准备继续沉浸在他的“艺术研究”之中。
荣安看着他的背影,又瞟了一眼他手中那本《风月无边》,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今夜亥时,落枫渡。必须去!
但怎么去?晏执礼就在这里,看似散漫,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想要在他眼皮子底下溜出去难如登天。必须想个办法把他支开,或者……让他无暇他顾。
一个大胆的计划迅速在她脑中成型。风险很大,但值得一试。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换上一副想起正事的表情,开口道:“师父,说起打听消息……徒儿想起一事。”
晏执礼正要坐下的动作一顿,回头看她。
“上次在漱玉轩,虽然混乱,但徒儿似乎隐约听到朱汝楫和他那帮狐朋狗友提及……关于朱勔招揽工匠的一些零碎信息,只是当时情况紧急,未能深究。”
她说得半真半假,语气认真:“徒儿想,今日可否再去一趟漱玉轩?或许能探听到更确切的消息?关于那些工匠的去向,或者朱勔到底想造什么?”
她紧紧抓住安守拙带来的信息和晏执礼可能感兴趣的点——朱勔的秘密行动。
果然,晏执礼闻言,手指在画册上敲了敲,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皇城司对朱勔的动向自然不会放松警惕。
“哦?有这等事?”
他沉吟片刻,随即把画册一合,站了起来:“既然如此,为师便同你一同前去吧。那等地方鱼龙混杂,你一人前去,为师也不放心。”
正中下怀!
荣安心头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有师父同行,自是最好不过!”
两人稍作准备,夜幕刚至,便出门前往漱玉轩。
令荣安有些意外的是,晏执礼这次没有戴他那标志性的玄色面具,而是不知从哪取出了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戴上,瞬间变成了一张毫无特色、看过即忘的平凡面孔,混入人群绝对找不出来。
这让她不由得再次怀疑,那天晚上在漱玉轩屋顶见到他时,他戴的是不是也是人皮面具?这位师父的真实容貌到底是什么样子?为何要如此隐藏?
……
再次来到漱玉轩,依旧是丝竹管弦,莺歌燕舞,一派纸醉金迷。
荣安目光一扫,果然在一处显眼的雅座里看到了朱汝楫的身影,他正左拥右抱,和几个同样纨绔子弟模样的年轻人饮酒作乐,气氛热烈。
晏执礼扮作的普通富商模样,低调地选了一个不远不近、既能观察又能听到些许声音的位置坐下,点了壶酒,自顾自地斟饮,目光却似有似无地飘向朱汝楫那边。
荣安则扮演着乖巧的随从角色,垂首站在他身后,实则耳朵竖得尖尖的,捕捉着任何有用的信息,同时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等待着实施计划的机会。
酒过三巡,朱汝楫那桌的气氛越发糜烂。
一个纨绔子弟挤眉弄眼地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瓷瓶,对着朱汝楫耳语几句,引得朱汝楫淫笑连连。
“……嘿嘿,新到的好东西……助兴极品……只需一点点,保管美人儿热情似火,任君采撷……”
机会来了!
荣安眼中精光一闪。她看到那纨绔将小瓷瓶递给朱汝楫,朱汝楫顺手就放在了手边的茶几上,离荣安的位置更近了一些。
她悄无声息地移动脚步,借着给晏执礼斟酒的机会,身体巧妙地挡住了大部分视线。她的手指如同最灵巧的窃贼,在宽大衣袖的掩护下,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将茶几上那个小瓷瓶摸入手中,同时,另一个外观几乎一模一样、里面却只是普通清水的瓷瓶被她从袖中取出,放回了原位。
掉包完成!神不知鬼不觉!
接下来,就是如何让晏执礼“中招”了。
又过了一会儿,朱汝楫似乎想起他的“宝贝”,伸手去拿那个瓷瓶。
荣安看准时机,从手中翻出一颗刚刚顺手来的坚果,然后射向一个端菜经过的侍女,侍女一个“踉跄”,看似无意地撞翻了晏执礼面前的酒杯。
“哎呀!”
酒水洒了晏执礼一身。
“怎么回事!”
荣安装作生气,慌忙拿出帕子替晏执礼擦拭,一只手,极其隐蔽地将瓶中的液体,精准地滴了几滴进晏执礼那壶新斟满尚未喝过的酒壶壶嘴里。
动作快如闪电,毫无痕迹。
“无妨。”
晏执礼的注意力被洒落的酒水和一旁的侍女吸引,微微蹙眉,并未察觉那瞬间的异常。他挥挥手,示意荣安不用擦了。
荣安怯生生地退到一边,心脏怦怦直跳。
晏执礼显然有些扫兴,看着湿了的衣襟,自顾自地拿起那壶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似乎想喝杯酒压压惊。
就是现在!
荣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晏执礼酒杯刚到唇边,动作却突然顿住了。
他的鼻子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手中的酒杯,又瞥了一眼不远处正将“清水”倒入酒中、与女伴调笑的朱汝楫。
荣安暗叫不好!
难道被他发现了?这迷药有异味?还是他察觉了酒壶被动了手脚?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晏执礼却像是忽然听到了什么极远处的声音,或者感应到了什么,猛地转头望向漱玉轩窗外的某个方向,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他猛地放下酒杯,站起身,语速极快地对荣安低声道:“你在此处等候,不要乱走,为师去去就回!”
说完,甚至不等荣安回应,身影一晃,已然如一道青烟般迅速穿过人群,消失在漱玉轩的大门之外!
走了?!就这么走了?!
荣安愣在原地,一时没反应过来。
是那迷药起效了?不对,他根本没喝!
是他发现了别的什么更紧急的情况?还是……他故意离开?
此刻也顾不得细想晏执礼反常的举动背后的深意了!
机会难得!
荣安毫不犹豫,立刻转身,避开人群,从漱玉轩的侧门快速溜了出去。一来到街上,她立刻发足狂奔,朝着青溪县落枫渡的方向疾驰而去。
必须赶在亥时之前到达!也必须赶在晏执礼回来之前!
夜色浓重,将她匆忙的身影吞没。
而漱玉轩内,那杯被下了药的酒,依旧静静地放在桌上,无人问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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