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依旧带着夏末的毒辣，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大地。红星小学门口人声鼎沸，彩旗招展，一条“欢迎新同学”的横幅在热风中无精打采地卷动着。空气里混合着家长们的香水味、汗味，以及孩子们手中崭新文具散发出的淡淡香气。
林秋紧紧攥着母亲粗糙的手，躲在她略显单薄的身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打量着这个即将容纳他未来六年时光的地方。教学楼是旧的，墙皮有些地方已经斑驳脱落，但此刻在喧闹的人群和阳光的映衬下，却显得庞大而令人敬畏。
他的心像是被一根细线拴着，悬在半空，随着周围每一个陌生的声响而轻轻颤动。有对未知环境的不安，但更深处，也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微弱的憧憬——也许在这里，能交到一两个可以分享弹珠和画片的朋友。
“秋秋，到了学校要听老师的话，和同学们好好相处，不要吵架打架，知道吗？”母亲停下脚步，转过身，弯下腰，仔细地替他整理着其实已经很平整的衣领。她的声音很温柔，带着常年操劳留下的沙哑，眼神里充满了期望与些许担忧。
林秋身上穿的是过年时新做的格子衬衫，但洗过几次后，颜色已经有些发旧。脚上的白球鞋鞋头刷得干干净净，却掩不住边沿细微的磨损。他背上那个印着卡通图案的蓝色书包，是姑姑送的礼物，也是他所有物品里最新、最体面的一件，但细看之下，材质普通，背带接口处已经有些开线。
“嗯，知道了，妈。”林秋小声应着，低下头，用鞋尖碾着地上的一颗小石子。母亲的话，他从小听到大。“忍一忍”、“让一让”、“吃亏是福”，这些道理像烙印一样刻在他的认知里。
“快看那个小孩，还躲在他妈屁股后面呢！”一个略带讥讽的童声在不远处响起。
林秋身体一僵，头垂得更低了，耳朵尖迅速泛红。他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有几个调皮的同学正指着自己。他下意识地往母亲身后又缩了缩，仿佛那略显破旧的衣衫能为他隔绝所有不友善的目光。
母亲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背，语气更加柔和：“别怕，咱们秋秋是最棒的。快进去吧，找一年级三班，门口有牌子。放学妈在门口等你。”
林秋点点头，鼓起勇气，从母亲身后挪了出来。他不敢四处张望，目光只敢盯着自己的鞋尖，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贴着人流边缘，慢慢地挪向教学楼门口。
周围是孩子们的喧闹——有因为离开父母而大哭的，有见到熟人兴奋尖叫的，有追逐打闹的。这些声音像潮水一样涌向林秋，让他感到一阵眩晕和格格不入。他握紧了书包带子，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教学楼的门洞像一张巨大的嘴，吞噬着一个个小小的身影。林秋在门口踌躇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潜入深水，终于迈步走了进去。
走廊里相对昏暗、凉爽，空气中漂浮着灰尘和消毒水的味道。他看着门框上贴着的班级牌，一个个找过去。“一年级三班”……找到了。
教室门开着，里面已经坐了不少孩子，叽叽喳喳。讲台上，一位年轻的女老师正在微笑着整理名册。林秋站在门口，又是一阵犹豫，是应该直接进去，还是应该先喊“报告”？他正不知所措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他面前。
“嘿，新来的？你也是一年三班的？”一个嗓门洪亮、身材明显比同龄人壮实不少的男孩，叉着腰，居高临下地看着林秋。他穿着印有卡通英雄的鲜艳t恤，崭新的运动鞋一尘不染，脸上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略带审视的傲慢。
林秋被这突如其来的搭话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才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我叫王大壮！”男孩用力拍了拍胸脯，声音震得林秋耳朵嗡嗡响，“以后在班里我罩着你！”他咧开嘴笑了，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看似热情，眼神却像扫描仪一样，飞快地掠过林秋洗得发白的衬衫和略显寒酸的书包。
林秋愣了一下，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友谊”有些受宠若惊，心里的不安似乎被驱散了一点。他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小声说：“我…我叫林秋。”
阳光从走廊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教室里的喧哗声依旧，但这一刻，林秋仿佛只听到了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和眼前这个名叫王大壮的男孩，那过于响亮的宣言。
他不知道，这看似热情的招呼，是通往深渊的第一声回响。命运的齿轮，就在这个混合着希望与不安的开学日，发出了微不可察、却又无法逆转的、第一声扣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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