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中的那场看似平静的召见，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深潭，虽未激起惊涛骇浪，但其引发的暗流，却已悄然向狄仁杰包裹而来。
返回尚善坊狄府，已是午后。
府门紧闭，将洛阳街市的喧嚣隔绝在外。
狄仁杰屏退左右，独坐于书房之内，方才面圣的每一句对话、女皇陛下的每一个眼神，都在他脑中反复回放。
陛下的赞赏是真，但那份对“幽冥司”渗透朝堂的深深忌惮与保留态度，更是真。
那句“连朕之耳目，亦被其蒙蔽”，与其说是感慨，不如说是一种严厉的警示。
他知道，自己带回的秘密太过惊人，已然触动了帝国最敏感的神经。
此刻，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从明处或暗处，死死地盯着这座府邸。
他吩咐管家狄春，近日府中一切用度从简，谢绝一切不必要的访客，加强夜间巡查。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是夜，月黑风高，云层低压，洛阳城陷入一片沉寂。
狄府内，除了巡夜家丁偶尔走过的脚步声和更梆声，万籁俱寂。
张承翊并未安睡。
白日里狄公面圣归来后凝重的神色，以及那句加强戒备的吩咐，让他心中的弦始终紧绷。
他借口检查防务，在府中各处悄无声息地巡视。
左肩的伤势虽未痊愈，但经此一役，他的警觉性更高。
他并未沿着固定的路线，而是时而隐于廊柱之后，时而跃上檐角阴影，如同蛰伏的猎豹，用直觉和经验感知着周遭的一切。
将近子时，当他潜行至府邸后花园靠近围墙的一处假山阴影下时，一种极其细微的、不同于风声虫鸣的异响，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种极轻的、衣物与砖瓦摩擦的声音，来自围墙之外！
有人！
而且此人轻功不弱，正试图借助墙外那棵老槐树的枝叶遮掩，窥探府内情形！
张承翊心中冷笑，屏住呼吸，身形如同融入夜色，悄无声息地沿着墙根向那异响传来之处摸去。
他并未直接从府内跃上墙头，而是绕到侧面一处角门，如同狸猫般滑出，再借助街巷的阴影，从外侧向那窥探者的位置包抄。
果然，在狄府后墙与邻巷的拐角处，一个模糊的黑影正如同壁虎般紧贴在高墙之上，全身笼罩在夜行衣中，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正全神贯注地透过墙头瓦隙向内窥视，丝毫未察觉死亡已然临近。
张承翊估算距离，确认再无其他同伙后，不再迟疑。
他足尖猛地一点地面，身形暴起，如同离弦之箭直扑那黑影！
左手如铁钳般直取对方后颈要穴，旨在生擒！
那窥探者反应亦是极快，劲风袭体之下，竟不回头，身体诡异地向下一沉，同时反手向后打出一把喂毒的袖箭！
动作狠辣刁钻，显然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杀手或密探！
张承翊早有防备，身形微侧，右手快如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了对方发射暗器的手腕，用力一拧！
同时左膝狠狠顶向对方后腰！
“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一声压抑的闷哼，那窥探者的手腕竟被硬生生折断，袖箭也散落在地。
剧痛之下，他身形一滞，被张承翊顺势从墙上一把拽下，重重摔在地上！
不等其挣扎，张承翊的脚已踏在其背心，冰冷的刀锋抵住了他的后颈。
“别动！谁派你来的？”张承翊低声厉喝。
那探子被制，自知逃生无望，眼中却闪过一丝决绝与疯狂。
他非但不答，反而猛地一咬牙齿！
张承翊心知不妙，欲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只见那探子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嘴角迅速溢出一股黑紫色的血液，双眼圆睁，顷刻间便已气绝身亡！
服毒自尽！
竟是口中早藏好了剧毒蜡丸的死士！
张承翊脸色铁青，蹲下身仔细检查。
探子身上除了夜行衣和那淬毒袖箭，再无任何能证明身份的物品。
他翻查其口腔，确认是咬破了预藏的毒囊。
这种果断决绝的死法，绝非寻常毛贼或江湖势力所能为。
他将尸体抬入府中，严密封锁消息，同时亲自去向狄仁杰禀报。
书房内，烛火通明。
狄仁杰看着地上那具迅速僵硬的尸体，面色沉静如水，但眼神深处却寒芒凛冽。
“果然来了。”
他缓缓开口，并无太多意外，“我们刚回洛阳，面圣不过半日，窥探之人便已至。好快的速度，好灵通的消息。”
张承翊单膝跪地：“末将无能，未能生擒活口，请狄公责罚！”
狄仁杰摆手让他起身：“不怪你。此等死士，心存死志，擒之不易。他能如此精准地找到我府邸后园窥探，绝非盲目乱撞，必是早有预谋，甚至对我府中布局有所了解。”
他走近尸体，仔细查看其手掌虎口处的老茧、鞋底的磨损痕迹，甚至发髻的样式。
“看其指茧，惯用短兵暗器；鞋底磨损均匀，常于城镇街巷活动；这发髻式样…似是京畿一带常见。”
狄仁杰沉吟道，“虽无直接证据，但如此训练有素、又对神都熟悉的死士，其背后主使，恐怕就藏在这洛阳城的某个角落，甚至…可能离我们并不远。”
“幽冥司…”张承翊低声道。
“十有八九。”狄仁杰直起身，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这是在向我们示威，也是在警告。他们知道我们回来了，知道我们手中握有他们的秘密。这具尸体，就是他们的回应。”
他吩咐张承翊：“将尸体秘密处理掉，勿留痕迹。今夜之事，仅限于你我知道，暂勿外传，以免引起府中恐慌，也避免打草惊蛇。”
张承翊领命而去。
书房内重归寂静，但空气却仿佛凝固了一般。
狄仁杰知道，从这一刻起，狄府已不再是安全的避风港。
暗处的敌人已经亮出了獠牙，虽然只是试探，但杀机已现。
他踱步到案前，目光落在那只装有“幽冥司”令牌的木盒上。
冰冷的玄铁令牌，是揭开这一切迷雾的关键钥匙吗？
或许，是时候请出那些真正识货的老匠人，来辨一辨这令牌的来历了。
洛阳的夜，更深了。
暗流已然汹涌，一场在神都核心地带进行的无声暗战，拉开了序幕。
（第51章 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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