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栈时，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
雨并未停歇，反而又下得大了些，哗啦啦地敲打着客栈的窗棂和屋檐。
掌柜的见她们回来，连忙让伙计送来热水和干净的布巾，又殷勤地问是否需要将晚膳送到房里。
苏清寒略一点头，算是应允。
林晚玩了一天，又被雨淋了少许，此刻显得有些蔫蔫的，小脑袋一点一点，靠在沈嫣腿边，几乎要站着睡着。
沈嫣弯腰，轻轻将她抱起，小丫头立刻像只找到了窝的小兽，本能地在她颈窝处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呼吸很快变得均匀绵长。
“我先送晚晚回房。”沈嫣对苏清寒和苏月璃低声道。
苏清寒已在自己临窗的椅子上坐下，又恢复了那副闭目养神的模样，闻言只是几不可查地颔首。
苏月璃则柔声道：“去吧，我在此等你。”
沈嫣抱着林晚，小心地走进里间，将她轻轻放在床榻上，脱去微湿的外衫和鞋袜，又拉过锦被仔细盖好。
林晚在睡梦中咂了咂嘴，嘟囔了一句含糊的梦话，翻了个身，睡得愈发沉了。
沈嫣坐在床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被雨水模糊的微弱灯火，看着小师妹恬静的睡颜，心中一片柔软。
她伸手，极轻地抚平林晚枕边一缕乱发，动作轻柔，生怕惊扰了她的好梦。
在外间，苏月璃并未坐下，而是走到窗边，静静看着窗外被雨幕笼罩的、模糊的街景。
雨水顺着窗玻璃蜿蜒流下，将外面的灯火晕染成一片片迷离的光斑。
她没有回头，却仿佛能感知到里间沈嫣轻柔的动作，唇角始终噙着一抹温婉的弧度。
苏清寒依旧闭着眼，手指却在膝上无意识地、极有韵律地轻轻敲击着，仿佛在应和着窗外的雨声节拍。
沈嫣安顿好林晚，轻手轻脚地走出来，带上了里间的门。
外间只点了一盏油灯，光线昏黄，将三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悠长。
“晚晚睡熟了？”苏月璃转过身，眉眼在昏黄的光线下愈发显得柔和。
“嗯，沾枕头就着了。”沈嫣点点头，走到桌边，拿起伙计方才送来的、还冒着热气的茶壶，先为苏清寒面前的茶杯续上。
然后又取过一只干净的杯子，为苏月璃斟了一杯，最后才给自己倒上。
苏月璃看着她这一系列自然而然的动作，眸中的笑意深了些。
她走到沈嫣身边，并未立刻坐下，而是微微倾身，靠近沈嫣的肩头，轻轻嗅了嗅。
她这个动作有些突然，距离也稍显亲近，沈嫣甚至能感觉到她呼吸间带起的微弱气流拂过自己颈侧的肌肤，带着那股清雅的莲香。
沈嫣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僵，耳根处迅速漫上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立刻察觉的热意。
“淋了雨，身上可有不适？”苏月璃抬起头，目光关切地落在沈嫣脸上，仿佛刚才那个略显亲昵的动作只是出于纯粹的关心。
她的眼神清澈，不带丝毫狎昵，让沈嫣心头那瞬间的异样很快便消散了。
“无妨，只是些许雨丝，并未真的淋湿。”
沈嫣摇摇头，端起茶杯，借由喝茶的动作掩饰了方才那一刹那的不自然。
茶水微烫，顺着喉咙滑下，带来暖意。
苏月璃这才在她身旁的凳子坐下，姿态优雅。
她并未紧挨着沈嫣，却保持着一种恰好的、让人感到安心的距离。
她捧起沈嫣为她倒的那杯茶，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目光落在沈嫣握着茶杯的手上，那手指纤长，骨节分明，在灯光下泛着莹白的光泽。
“嫣儿的手，很适合炼丹，也很适合执剑。”苏月璃忽然轻声说道，语气带着些许欣赏，又似有感慨。
沈嫣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笑了笑：“不过是做些该做之事。”
她想起在北境战场，这双手操控星辰之力与魔物搏杀；
在丹房，这双手精准地掌控火候，提炼药性；
而今日，这双手还曾温柔地安抚入睡的师妹。一时间，心头也有些许恍惚。
“无论是何事，由嫣儿来做，总是好的。”苏月璃的话语里带着毫无保留的信任与肯定。
她顿了顿，声音更柔了几分，像是怕惊扰了这雨夜的宁静。
“只是，莫要太过苛责自己。有时，我也希望你能多依赖我们一些。”
沈嫣抬眸，对上苏月璃那双仿佛盛满了温柔月色的眼眸，心中微震。
她听懂了苏月璃话中的深意，那是对她独自承受太多的心疼。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为一个浅浅的、带着些许复杂情绪的笑容。“我明白，月璃姐。”
这时，伙计叩门，送来了晚膳。
简单的四菜一汤，皆是家常口味，却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苏清寒终于睁开了眼睛，扫了一眼饭菜，淡淡道：“用饭吧。”
三人围桌而坐。苏清寒吃得慢条斯理，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
沈嫣也安静地吃着，偶尔会留意到苏月璃用餐的姿态极为优雅，即便是吃着最普通的饭菜，也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贵气。
苏月璃似乎察觉到了沈嫣的目光，抬眸对她微微一笑，然后很自然地用公筷夹了一块嫩滑的蒸鱼，放到了沈嫣的碗里。“尝尝这个，看着很鲜嫩。”
她的动作自然无比，仿佛这只是姐妹间再寻常不过的照顾。
沈嫣看着碗里那块雪白的鱼肉，心头又是一暖，低声道：“谢谢月璃姐。”
“跟我还客气什么。”苏月璃轻笑，自己也夹了一筷青菜，细细品尝起来。
窗外雨声未停，室内灯火温馨，饭菜的香气与茶水的清芬交织。
三人安静地用着晚膳，偶尔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和苏月璃低声询问沈嫣菜品口味如何的柔语。
这平静而温暖的氛围，让沈嫣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她们并非身处危机四伏的修真界，而只是寻常人家，在一个雨夜，围坐一桌，共享一顿简单的晚餐。
用过晚膳，伙计收拾了碗筷，又重新沏了一壶热茶上来。
苏月璃并未急着离开，她帮沈嫣一起整理了桌面，然后两人又坐回了窗边。
苏清寒则再次闭上了眼睛，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这雨，怕是要下到后半夜了。”苏月璃望着窗外，轻声道。
“嗯。”沈嫣也看向窗外，雨幕如织，将天地连成一片。“听着雨声，心里倒是格外宁静。”
“是啊，”苏月璃转过头，凝视着沈嫣被灯光柔化的侧脸轮廓，声音柔得如同梦呓，“若能一直如此，岁月静好，该有多好。”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怅惘和深深的期盼。
沈嫣心中一动，隐约捕捉到了那丝怅惘背后的沉重，那或许是源于她所知的那个“前世”。
她没有追问，只是将自己的手轻轻覆在苏月璃放在膝上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她的手微凉，而苏月璃的手则带着温润的暖意。
苏月璃感受到手背上传来的微凉触感和那份无声的安慰，身体几不可查地轻轻一颤。
她反手握住沈嫣的手，指尖微微用力，仿佛想从这交握中汲取某种力量，又仿佛是想将自己的暖意传递过去。
她没有说话，只是侧过头，对沈嫣露出了一个极其温柔、却又带着一丝复杂情绪的笑容，那笑容里，有欣慰，有依恋。
还有沈嫣此刻尚不能完全理解的、深埋的痛楚与决意。
沈嫣被她这复杂的笑容和紧紧相握的手弄得心头微涩，却也没有挣脱，任由她握着。
两人就这样，在淅沥的夜雨声中，静静坐在窗边，手牵着手，感受着彼此手心的温度，和这份乱世中难得的、短暂而珍贵的静谧。
直到里间传来林晚一声模糊的梦呓，沈嫣才轻轻抽回手，低声道：“我去看看晚晚。”
苏月璃点了点头，松开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份微凉的触感。
她看着沈嫣起身走向里间的背影，目光温柔而缱绻，久久没有移开。
窗外的雨，依旧下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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