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东头那间小诊所飘出的味儿能把人鼻子腌入味儿,艾草混着熬糊的苦药,裹着夜露直往人嗓子眼钻。
竹帘子让风拍得 “噼啪” 响,像在敲丧梆子,油灯芯子时不时爆出火星子,把墙上挂着的药碾子、铜秤砣影子晃得张牙舞爪。
林默仰躺在吱呀乱响的竹榻上,左眼糊着黑黢黢的膏药,右眼却贼溜溜盯着苏小米 ——
她系着的粗布围裙兜里,半张泛黄的纸角探出头来,“蛊事” 俩字被汗浸得发胀,边角沾着的褐色药渣子,瞅着跟凝固的血痂似的。
“再像个不安分的小猴子一样扭来扭去,信不信我真的找来麻绳,把你结结实实地捆成一个大粽子,扔在墙角晾着!”
苏小米眉头紧皱,头也不回,
手里的药杵子愈发用力,捣得石臼 “咚咚” 声震得人耳鼓生疼,溅起的药粉肆意飞扬,糊了她满脸,原本清秀的面容此刻活脱脱像个登台唱大戏的丑角。
她一边嘟囔,一边抽空回头狠狠瞪了一眼在床上不安分的身影,继续说道:
“我费了多大劲,用银针刺你眉心,好不容易才把你阴阳眼招来的邪祟给压下去,怎么,这会儿感觉好点了,又想折腾出个好歹,让那些脏东西再缠上身?”
林默龇牙咧嘴地笑,扯动伤口疼得直抽气: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你那针扎得比村口老李家的恶狗还凶!
“呸!”
苏小米柳眉瞬间倒竖,眼中的嗔怒如同被点燃的火苗般肆意蹿升。
她猛地一转身,干脆利落地抄起一旁案几上那只散发着苦涩气息的药碗。
只见那药碗里黑黢黢的药汁,随着她的剧烈动作晃悠起来,浓稠的汁液表面泛起一层令人作呕的油光,仿佛在昭示着其中滋味的难以下咽。
她杏眼圆睁,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娇声骂道:
“要不是看在你爷爷临终前,那瘦骨嶙峋的手死死攥着我的手,声泪俱下地求我照看着你这讨债鬼,我吃饱了撑的,大冷天的守在这儿,管你是死是活!赶紧的,把嘴张开!”
林默皱着眉头,一脸不情愿地捏着鼻子,将那碗药灌了下去。
刚咽下,他便苦得直跺脚,嘴里叫嚷着:
“哎呀,这味儿比王寡妇家的酸菜缸还酸!小米,你实话跟我说,昨天在田间…… 你看见我和爷爷的魂灵说话,是不是知道我开了阴阳眼?”
苏小米手一抖,药碗差点摔在地上。
她别过脸去,声音闷得像塞了棉花:
“知道又咋样?你以为开阴阳眼是啥好事?你浑身发冷,嘴唇紫得跟茄子似的,我... 我用银针刺穴的时候,手都在抖...”
她突然转身,眼眶泛红,
“你个没良心的,也不晓得爱惜自己!”
林默望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一软,故意耍贫嘴,试图逗她开心:
“这不有你护着嘛!赶圩那天,我瞧见老烟斗和几个寨民闲聊,他说得可玄乎了,说苗寨巫医的银针,那可是有大讲究的,能引蝶探脉,精准地诊断病情。你手里这根……”
他边说边朝苏小米手中的银针扬了扬下巴,脸上带着几分好奇与调侃。
话说到一半,却像是被什么猛地扼住了喉咙,戛然而止。
此时,月光仿若被一双无形的手牵引,正巧慢悠悠地爬上窗棂,如水般倾泻而入,将苏小米手中的银针照得透亮。只见针尾那只蓝蝴蝶,在月光轻抚下,泛着幽幽的冷光,翅膀上的金粉仿若夜空中闪烁的细碎星辰,明明灭灭,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束缚,振翅飞出来,去奔赴一场神秘之约。
“当啷!”
药杵子重重砸在石臼沿上,惊得林默一哆嗦。
苏小米手一抖,半勺药粉洒在围裙上,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灰色。
墙上的蝴蝶影子猛地扑棱起来,和老槐树的枝桠投影绞在一起,远远看去,像极了被困在蛛网里的囚徒。
她默不作声地走向墙角,那里放置着一个黑檀木匣,历经岁月洗礼,表面泛着幽光。
她伸出手,手指微微颤抖,缓缓揭开匣盖。铜锁发出 “咔嗒” 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屋内格外清晰。
匣子里,一个油纸包静静躺着,似在诉说着不为人知的过往。
她轻轻拿起油纸包,慢慢打开,三根金针展露眼前,躺在泛黄绸缎上。
针尾处,分别錾着栩栩如生的蜈蚣、蝎子和蜘蛛,它们仿佛下一秒就会活过来。
蜈蚣的长须、蝎子的毒刺、蜘蛛的细腿,每一处都雕琢得极为精细。
而那三只毒物的眼睛,皆是由暗红的宝石镶嵌,在摇曳的油灯下,泛着诡异的血光,令人不寒而栗。
*“奶奶留下的。”
她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越时空,回到了那段尘封的岁月。
她缓缓抽出蜘蛛形状的金针,动作轻柔却又带着几分庄重。
将金针凑近摇曳的油灯,火苗舔舐着针尖,瞬间,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那青烟中,混合着腐肉的腥气与不知名花香的诡异味道,在狭小的空间中弥漫开来,令人不禁心生寒意。
“那年,寨子里突发瘟疫,来势汹汹,无人能挡。一夜之间,十七口薄棺顺着河水漂来,宛如十七个索命使者。”
她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颤抖,
“奶奶心急如焚,为了拯救全寨,她毅然拿起这根金针,对准那些被瘟疫侵蚀、形如活尸的村民天灵盖扎了下去。瞬间,黑血顺着针尖汩汩流出,滴落在地上,竟诡异地爬出蛇的形状。”
说到此处,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是在讲述一个禁忌的秘密,
“然而,瘟疫平息后,寨老们却以女子不能承巫蛊为由,无情地将奶奶赶了出去。甚至,连奶奶的本命蛊都没让带走,那可是奶奶一生的心血啊……”
林默只觉后脖颈的汗毛 “唰” 地一下竖了起来,头皮瞬间发麻。
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向《万法归宗》里记载的 “金针锁魂” 之术,此术极为邪门,非得用端午正午那至阳的日头火,混着朱砂与人血,细细淬炼七七四十九天方可成。
正想得入神,窗外一道黑影 “嗖” 地一闪而过,速度快得如同鬼魅。
紧接着,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上的夜猫子 “嗷呜” 发出一声凄厉怪叫,尖锐的爪子狠狠抓着粗糙的树皮,刺耳声响顿时划破寂静夜空,让人寒毛直竖。
“再乱瞟,下次就扎你眼珠子!”
苏小米杏眼圆睁,满脸怒容,原本就纤细的手腕猛地一抖,那根细长的金针 “嗖” 地一下,擦着林默的耳根,直直钉进身后的竹榻。
这一下极为凌厉,金针入木三分,针尖距离林默的太阳穴不过半寸之遥,只要再偏上些许,后果不堪设想。
她俯身去拔针时,动作带起一阵微风,林默鼻尖一动,先是捕捉到她发梢间苦艾混着山茶花的清幽香气,
紧接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钻进鼻腔。
林默心中一凛,他太熟悉这味道了,那是血的气息,可她身上为何会有?
林默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向苏小米,手指轻轻抬起,假装漫不经心地挠了挠脖子。
这看似随意的动作里,暗藏玄机,他的胳膊肘恰到好处地 “不小心” 撞在放置药碗的桌沿。
只听 “哐当” 一声脆响,那盛满褐色药汁的药碗瞬间倾倒。
浓稠的药汁如汹涌的溪流,朝着苏小米的方向泼洒而去,眨眼间便浸湿了她的围裙。
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一直被苏小米藏在围裙口袋里的那本《苗疆蛊事》残页,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扯落,“啪嗒” 一声重重地掉落在地上。
残页的泛黄纸页被摔得摊开,露出其中一页神秘的记载。
在 “情蛊” 两个大字旁边,绘着两只形态奇异的交颈蛊虫。
它们的尾巴相互缠绕,紧紧打成一个同心结,而更为诡异的是,蛊虫翅膀上那错综复杂的纹路,细细看去,竟和苏小米眼角那颗泪痣的形状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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