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杭城飞回京市的航班在傍晚降落。两个小时的航程,温寻大部分时间都在假寐。机舱内昏暗的灯光下,她靠在陆时与肩上,闭着眼,脑海里却反复回放着这几天在栖水镇的点滴。
父母还是老样子。母亲拉着她的手念叨“寻寻好像瘦了”,父亲则和陆时与在院子里下棋,一老一少竟能安静地对弈整个下午。镇上的生活节奏缓慢,青石板路,小桥流水,时间在这里仿佛流淌得格外温柔。有那么几个瞬间,温寻几乎想要留下来,回到这种简单平静的生活里。
但她知道不能。
不是因为舍不得京市的工作——事实上,《时间陷阱》完成后,她作为“编剧顾问”的工作量已经大幅减少。也不是因为写作,她可以在任何地方写。
是因为陆时与。
他的世界在京市,在那些高楼大厦、会议室和谈判桌之间。而她选择了他,也就选择了进入那个世界的一部分。
飞机着陆时的轻微颠簸让她睁开眼。陆时与的手一直握着她的,察觉到她醒来,低声问:“醒了?”
“嗯。”温寻坐直身体,揉了揉眼睛。
窗外是京市机场熟悉的夜景,跑道灯延伸向远方。她深吸一口气,感觉某种现实感重新回到身体里。
“明天晚上的聚会,”她轻声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陆时与说,“我还是去吧。”
陆时与转头看她,眼神在昏暗的光线里看不太清:“想好了?”
“嗯。”温寻点头,声音很轻但坚定,“我们是夫妻,这些迟早要面对的。总不能一直躲着。”
她顿了顿,继续说:“而且……我不想让你一直为我挡着。那是你妈妈,你的家人。”
陆时与沉默了几秒,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不用勉强自己。我说过,那些场合不重要。”
“重要不重要是一回事,”温寻看着他,“但我不想让人觉得,你的妻子连这种基本的社交都不愿意参与。这对你不好。”
她说得很认真。陆时与看着她眼中那种下定决心的光,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欣慰,有心疼,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柔软。
“好。”他终于说,声音低沉,“那就去。不过记住,不用讨好任何人,做你自己就好。”
“我知道。”温寻笑起来,眼睛里有些狡黠的光,“大不了我就保持微笑,少说话。这个我会。”
陆时与也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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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三点,陆时与请的专业造型团队准时到了公寓。
温寻很少这样盛装打扮。平时在剧组,她要么是简单的衬衫长裤,要么是舒适的休闲装。就算是参加《时间陷阱》的杀青宴,她也只是选了一条样式简洁的小礼裙。
但今天显然不同。
造型师是一位三十岁左右、气质干练的女性,姓林。她带来了一整排衣架,上面挂满了各种款式的礼服,还有两个大首饰盒。
“陆先生交代过,要简约优雅,不要太张扬。”林造型师一边说,一边打量着温寻,“温小姐的气质很适合这种风格。”
温寻有些局促地站在那里,任由她们摆布。两个助手帮她试穿了几套礼服,最终选定了一条浅香槟色的长裙。裙子面料是柔软的丝绸,剪裁极简,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在腰间有一条同色系的细腰带,勾勒出纤细的腰线。裙摆是流畅的A字型,长度及踝,走动时会随着步伐轻轻摆动。
“这件好。”林造型师满意地点头,“颜色很衬您的肤色,款式也大方。”
接下来是妆容和发型。化妆师给温寻化了淡妆,重点突出她清澈的眼睛和细腻的皮肤。发型师将她及肩的黑发松松地挽起,在脑后盘成一个低调的发髻,留下几缕碎发自然垂在颈侧和额前。
最后是首饰。林造型师从首饰盒里取出一对小巧的珍珠耳钉,和一条细细的铂金项链,吊坠是一颗很小的钻石,款式简单到近乎朴素。
“陆先生说,首饰要尽量简单。”林造型师解释道,“这样反而显气质。”
温寻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恍惚。镜子里的人穿着精致的礼服,妆容得体,发型优雅,和她平时那个穿着舒适居家服、戴着黑框眼镜埋头写作的模样判若两人。
但那双眼睛还是她的。清澈,安静,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很好。”陆时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温寻转过身,看见他倚在门框上,已经换好了衣服——一套深灰色的定制西装,白衬衫,没打领带,领口松开了第一颗扣子,少了几分正式,多了些随意。
他看着她的眼神里有毫不掩饰的欣赏,还有一丝温柔的光。
“会不会……太正式了?”温寻有些不自在地拉了拉裙摆。
“不会。”陆时与走过来,在她面前停下,伸手轻轻碰了碰她耳垂上的珍珠耳钉,“很好看。”
他的指尖温热,触感很轻。温寻的脸微微发烫。
林造型师和助手们识趣地退了出去,留下两人独处。
陆时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丝绒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条手链,铂金链子,上面串着几颗大小不一的珍珠,设计得很别致。
“这个,配你的耳钉。”他说着,握住她的手腕,为她戴上。
手链扣上的瞬间,温寻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停留在她皮肤上,久久不散。
“谢谢。”她轻声说。
陆时与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她。房间里很安静,能听见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紧张吗?”他终于问。
“有一点。”温寻老实承认,“怕说错话,或者……给你丢脸。”
“你不会。”陆时与的语气很肯定,“而且有我在。”
这句话像是有魔力,让温寻心里的不安平静了不少。她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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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会地点在陆家位于西山的一处别墅。车子驶入庄园大门时,温寻透过车窗看到前院已经停了不少车,清一色的豪华品牌。穿着制服的侍者穿梭其间,气氛正式而隆重。
陆时与先下车,然后绕到她这一侧,为她打开车门,伸出手。
温寻将手放在他手心,借着他的力道下车。高跟鞋踩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告诉自己放松。
别墅内灯火通明。巨大的水晶吊灯下,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男士们大多穿着深色西装,女士们则身着各式各样的礼服,低声交谈着,空气里弥漫着香水和酒精的味道。
陆时与牵着温寻的手走进大厅。他们的出现引起了一阵短暂的安静,许多目光投了过来——好奇的,审视的,探究的。
温寻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像细密的针。她保持着平静的表情,手却微微收紧。
陆时与察觉到了,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像是在说:别怕。
“时与来了。”一个温和的男声响起。
温寻循声看去,看见陆文远和秦婉之正朝他们走来。陆文远穿着一身深蓝色西装,气质儒雅,但眼神里有一种商人的精明。秦婉之则是一身墨绿色旗袍,外搭一件薄羊绒披肩,头发一丝不苟地盘起,颈间戴着一串翡翠项链,端庄而疏离。
“爸,妈。”陆时与的声音平静无波。
温寻也跟着轻声打招呼:“爸,妈。”
秦婉之的目光在温寻身上停留了几秒,从她的脸,到她的礼服,再到她腕上的珍珠手链,最后回到她脸上。那眼神谈不上不友善,但也绝算不上亲切,更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
“来了就好。”秦婉之淡淡地说,语气听不出情绪,“今晚来的都是陆家的老朋友,还有一些生意上的伙伴。时与,你带温寻认识一下。”
“好。”陆时与应道,语气同样平淡。
陆文远倒是温和一些,对温寻点了点头:“工作忙完了?”
“是的,爸。”温寻礼貌地回答,“最近刚告一段落。”
“听时与说你参与的那个电视剧项目做完了?”陆文远随口问道,“叫什么来着……《时间陷阱》?”
温寻心里一紧,面上不动声色:“是的。是一部悬疑剧,预计八月播出。”
“哦,悬疑剧。”陆文远点点头,没再多问,显然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
秦婉之却接过了话头:“做编剧顾问,工作性质不稳定吧?听说这种项目做完了就要找下一个,中间可能会有空档期。”
她的语气很平常,像是在闲聊,但温寻听出了其中隐含的意味——在秦婉之看来,她的工作“不稳定”“不上台面”。
“还好。”温寻保持着微笑,“我对这个领域挺感兴趣的。”
“兴趣不能当饭吃。”秦婉之淡淡地说,随即转向陆时与,“你李叔叔他们到了,在那边,你过去打个招呼吧。”
陆时与点点头,却没立刻走,而是看向温寻:“一起?”
温寻刚想应好,秦婉之却说:“让温寻在这里陪我说说话吧。你们男人谈事情,她跟着也无聊。”
话说到这份上,温寻只能点头:“好,那我陪妈说说话。”
陆时与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有些担忧,但终究没说什么,跟着陆文远朝大厅另一侧走去。
温寻独自面对秦婉之,心里那根弦又绷紧了些。
“走吧,我带你去见几位阿姨。”秦婉之说着,转身朝一群正在聊天的女士走去。
接下来的半小时,温寻像个展示品一样,被秦婉之带着认识了这个“阿姨”、那个“伯母”。那些女士们大多四五十岁,穿着华贵,妆容精致。她们看温寻的眼神大同小异——表面客气,眼底却藏着打量和评估。
“这就是时与的妻子啊?真年轻。”
“听说是做影视相关的?那行业挺复杂的吧。”
“温小姐是哪所大学毕业的?父母是做什么的?”
问题一个接一个,看似关心,实则是在摸她的底。温寻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回答得简洁而谨慎。
她能感觉到,每回答一个问题,那些眼神里的某种东西就微妙地变化一点。不是轻视——她们不至于那么失礼——而是一种“哦,原来如此”的了然。
“时与这孩子,做事就是有主见。”一位穿着紫色礼服的阿姨笑着说,“结婚这么大的事,说领证就领证了,连婚礼都没办。不过现在年轻人嘛,想法不一样。”
这话说得很巧妙,表面上是在夸陆时与有主见,实则是在暗示这场婚姻的“草率”和“不合规矩”。
秦婉之抿了一口香槟,没接话,只是淡淡地说:“时与有自己的想法。”
温寻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她能感觉到四周若有若无的目光,那些低声的交谈里,一定有不少是关于她和陆时与的婚姻。
“领证这么久了,婚礼是打算什么时候办呀?”另一位阿姨状似关心地问,“陆家娶儿媳,可不能太随便了。我听说周家那个丫头……”
她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的人轻轻碰了下胳膊,及时住了口。
气氛有一瞬间的微妙。
秦婉之放下酒杯,语气平静:“婚礼的事,时与会安排。我们做长辈的,尊重孩子的选择。”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但温寻听出了其中的疏离感——秦婉之并没有明确表示支持,只是“尊重选择”。
“也是,也是。”那位阿姨讪讪地笑了笑,转移了话题。
温寻安静地站在一旁,听着她们聊珠宝、聊最近的投资、聊谁家的孩子又进了哪所名校。她插不上话,也不想插话,只是维持着礼貌的微笑,偶尔点头表示在听。
她能感觉到秦婉之的目光偶尔会落在她身上,那种审视的、评估的眼神,让她很不自在。
“温寻看起来文文静静的,话不多。”一位阿姨忽然说,“平时有什么爱好吗?”
温寻顿了顿,说:“看看书,看看电影。”
“哦,文艺青年啊。”那位阿姨笑着说,“不像我们家那孩子,整天就知道打游戏。”
话题又被带偏了。温寻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她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一些低语。
“……听说是闪婚,认识没多久就领证了。”
“陆少这操作真是看不懂。要说门当户对吧,明显不是。要说感情吧……也没见他多上心,连婚礼都没办。”
“可能是一时兴起吧。这种公子哥儿,你懂的。新鲜感过了就……”
声音压得很低,但温寻还是听见了。她握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指甲陷进掌心。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搭上她的腰。
温寻身体一僵,随即闻到了熟悉的雪松香气。她转过头,看见陆时与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她身边。
他的表情很平静,眼神却有些冷。刚才那些低语,他显然也听见了。
“聊完了?”秦婉之看向他。
“嗯。”陆时与应了一声,手臂自然地环住温寻的腰,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温寻有点累了,我带她去吃点东西。”
他的动作和语气都很自然,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和保护意味。
秦婉之看了他们一眼,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陆时与牵着温寻的手,穿过人群,朝餐台走去。他能感觉到她的手有些凉,手心有细微的汗。
“听到了?”他低声问。
温寻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不用在意。”陆时与的声音很平静,却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那些人说什么,都不重要。”
他在餐台前停下,拿起一个小盘子,夹了几样温寻平时喜欢的点心,递给她:“吃点东西。”
温寻接过盘子,却没什么胃口。她抬起头,看着他:“你……是不是也听过很多类似的话?”
陆时与沉默了几秒,然后说:“从我们领证那天起,就没停过。”
他说得很平淡,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温寻心里一酸。她知道陆时与不在乎那些闲言碎语,但他毕竟身在这个圈子里,那些话多多少少会传到他耳朵里。而这一年,他从来没有跟她提过,只是默默地挡在她前面。
“对不起,”她轻声说,“让你……”
“不用说对不起。”陆时与打断她,目光认真地看着她,“温寻,我娶你,是因为我想娶你,不是因为你需要向任何人证明什么。那些声音,我会处理,你不需要听,也不需要在意。”
他的语气很坚定,像是一种承诺。
温寻看着他眼中那种毫不掩饰的认真,心里那股酸涩慢慢被温暖取代。她点点头,小声说:“嗯。”
“再坚持一会儿,”陆时与说,“我们就可以找机会先走。”
“好。”
温寻低头吃了口点心,甜味在舌尖化开。她抬起头,环顾四周。水晶吊灯的光芒下,衣香鬓影,言笑晏晏。这个世界光鲜亮丽,却也冰冷复杂。
但没关系。
她有陆时与。
而他们之间,有比这一切都真实的东西。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挺直了背。
这场聚会,她会好好走完。不是为了证明什么,只是为了告诉所有人——
她是陆时与的妻子。
这个身份,她担得起,也守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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