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岩馆充斥着年轻的喧嚣与橡胶鞋底摩擦岩点的独特气味。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将色彩斑斓的岩壁分割成明暗交错的挑战区。
路回终站在入门区，仰头看着那些扭曲延伸、看似毫无规律的彩色凸起，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这是对不熟悉且自己无法掌控的事物出于本能的抗拒。
她身上是崭新的、标签刚拆的攀岩裤和一件简约的速干t恤，与周围那些穿着花哨、皮肤黝黑的常客格格不入。
这身行头是今早曲松十兴致勃勃帮她搭配的，美其名曰“仪式感”。
“姐姐，我们先从最简单的V0开始好不好？”曲松十已经利落地系好安全带，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星，她指着一条贴着绿色胶带的、坡度相对和缓的线路。
“这条‘快乐小溪’，适合热身，也绝对适合新手。”
路回终看了看那条“小溪”，又看了看旁边那些如同抽象画般、需要极高核心和指力的高难度线路，再对比一下身边这位活力四射、跃跃欲试的“教练”，心里那点既来之则安之的平静泛起一丝微澜。
她确实答应来“试试”，但没料到现场氛围如此……充满青春的压迫感。
“嗯。”她点了点头，语气依旧平稳，走到岩壁下，学着曲松十的样子，伸手拍了拍镁粉袋，白皙的手指沾上些白色粉末。
“脚要踩实，重心跟着移动的手走，核心收紧……”曲松十在她身边，像只灵活的小豹子，一边做着示范动作，一边嘴里啪啦地输出要点，“别怕，安全带很结实，我在下面看着你呢！”
路回终深吸一口气，依言伸手抓住了第一个岩点。
触感粗糙而陌生。
她尝试移动脚步，身体离开地面的瞬间，一种失控的失重感隐约传来，让她下意识地收紧了指关节。
“对！就是这样！”曲松十在下方鼓励，声音清脆，“姐姐，找找感觉，信任你的手脚！”
路回终没有回答，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协调陌生的四肢和对抗地心引力上。
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审慎的、近乎分析式的僵硬，每一个移动都仿佛经过大脑精密计算。
这与曲松十那种流畅的、近乎本能的身体舒展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爬得很吃力，手臂很快传来酸胀感，额角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比她处理最复杂的市场数据分析报告要困难得多。
“左边，对，那个绿色的点！右脚可以往旁边挪一点……姐姐好棒！”曲松十在下面看得仔细，适时地给出提示以及热烈的情绪反馈。
路回终依言调整，动作笨拙却异常认真。
当她终于够到顶端的结束点，轻轻拍下时，竟然微微有些气喘。
保护器缓缓将她放下，双脚重新踏上柔软的地垫，一种脚踏实地的心安回归。
“成功！姐姐第一次就做的这么好！”曲松十比她还要兴奋，凑过来递上水壶，眼睛弯成了月牙，“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没那么难？”
路回终接过水壶，喝了一小口，平复着呼吸。她看着眼前笑容灿烂的恋人，又抬头望了望刚才征服的岩壁，客观评价：“比看财报累。”
曲松十噗嗤一声笑出来，挽住她的胳膊：“那是因为你用的是死力气，肌肉太紧张啦！攀岩讲究的是动态平衡和技巧，不是蛮力。”
她说着，捏了捏路回终有些僵硬的小臂，“路总，看来你平时光练脑子了，身体协调性有待加强哦。”
这略带调侃的点评让路回终瞥了她一眼，却没反驳。
她知道自己在这方面确实是短板。
“再来一次？”曲松十怂恿道，“这次我带你一条稍微有意思点的V1？我保证你会爱上它的！”
路回终看着曲松十充满期待和热情的脸庞，退缩的话在喉咙里转了一圈，最终化为了一个无奈的颔首。
“……好。”
这一次，有曲松十在身边近距离的指导和保护，路回终感觉放松了一些。
她开始尝试理解曲松十所说的“用脚发力”、“重心转移”，虽然动作依旧算不上优美，但至少不再像刚开始那样全身紧绷如临大敌。
曲松十则充分展现了她在运动上的天赋和耐心。
她时而示范，时而用手轻轻托一下路回终的腰或腿，帮她找到更好的发力点，讲解的语气轻快而专业。
“对！就是这样！姐姐你好聪明，一学就会！”
“这个点可以侧拉，省力很多。”
“别往下看，看我，相信我。”
“相信我”三个字，落在岩壁之间，带着不同于平日的分量。
路回终在某个需要横向移动的难点停顿下来，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下意识地向下看了一眼，高度让她有些眩晕。
“姐姐，看我。”曲松十的声音及时响起，稳定而清晰。
路回终抬起头，对上她坚定的目光。那双总是盛满笑意或狡黠的眼睛里，此刻是纯粹的信任和鼓励。
她定了定神，按照曲松十指示的 beta（攀岩线路解法），脚下一蹬，身体借势荡了过去，成功地抓住了下一个岩点。
一种微小的、突破障碍的成就感在她心里漾开。
当两人先后从这条V1线路下来时，路回终的呼吸比刚才更急促了些，脸颊也因为运动泛起了淡淡的红晕，但眼神却比来时亮了几分。
“怎么样？是不是找到一点乐趣了？”曲松十用毛巾擦着汗，凑过来问。
路回终看着岩壁上那些错综复杂的线路，第一次不再觉得它们是完全无法理解的迷宫。
她接过毛巾，擦了擦额角的汗，客观但不再排斥地评价：“需要动脑。比单纯跑步有意思。”
曲松十笑得像只毛茸茸的大狗：“是吧！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的！”
她拉着路回终坐到休息区的长凳上，拧开能量饮料递过去，“休息一下，待会儿我去磕条难的，姐姐在下面给我加油好不好呀？”
路回终喝着微甜的饮料，看着曲松十因为运动而更加鲜活生动的脸庞，汗水浸湿了她的鬓角，却让她的笑容更加耀眼。
这个女孩，正努力地、用她擅长的方式，将自己拉入她的世界，分享她的快乐。
“好。”路回终点头。
她或许永远无法像曲松十那样在岩壁上翩若惊鸿，但她愿意在下面，看着她飞翔，并为她鼓掌。
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驱散了空调房的冷气。
岩馆里充斥着年轻人的呼喊和鼓励声，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路回终坐在这里，看着心爱的人在她不熟悉的领域里闪闪发光，心里那片习惯于数据和理性的疆域，似乎也被这明媚的阳光和汗水，悄然拓开了一道温柔的缝隙。
突然觉得，尝试这些新颖的，她并不能掌控的事物，也不会那么吓人。
有她在，她不用害怕出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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