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炉房内那场无声却惊心动魄的对抗所激起的剧烈灵性涟漪,并未随着地底“朽翁”的狂暴苏醒和癸七的紧急应对而立刻平息。它们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波澜穿过锈蚀的墙壁,越过荒废的厂区,无声无息地渗入了津港城错综复杂的脉络,开始在这座沉睡的、被灰色浸染的城市表面,显化出一系列细微却不容忽视的、超现实的印记。
最先察觉到异常的,是西关码头附近一条狭窄的、终年潮湿的背街小巷。时值午后,天空依旧是那片挥之不去的铅灰色,淅淅沥沥地下着带着煤灰味的毛毛雨。几个躲雨的苦力正蜷缩在骑楼的滴水檐下,就着咸菜啃着冷硬的馒头。雨水顺着破损的瓦楞流下,在坑洼的石板路上汇成一道道浑浊的细流。
突然,其中一股沿着墙根流淌的雨水,毫无征兆地,违背了地心引力的常理,猛地向上倒卷而起!浑浊的水流如同一条受惊的透明小蛇,沿着斑驳的砖墙向上窜了约莫一尺高,悬停了短短一瞬,水珠在空中保持着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如同玻璃雕塑般的凝固状态,折射出巷口微弱的天光。
苦力们张大了嘴巴,馒头渣从嘴角掉下来。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大概两三秒。
然后,那股水流“哗啦”一声溃散,重新落回地面,继续沿着原来的路径向前流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苦力们面面相觑,揉了揉眼睛。其中一人低声嘟囔了一句:“眼花了?”另一人用力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龇牙咧嘴。没人再说话,但一种不安的骚动,如同无声的电流,在几个浑身湿透的汉子之间传递。他们不约而同地向屋檐深处又缩了缩,警惕地望着外面依旧阴沉的天空。
几乎在同一时刻,城东一家老字号茶馆“一品香”里,也发生了怪事。茶馆里人声鼎沸,跑堂的提着巨大的铜壶,吆喝着在桌椅间穿梭,茶客们的喧哗声、麻将牌的碰撞声、说书人惊堂木的脆响,混成一片。一切都一如往常。
然而,就在说书人讲到“关云长千里走单骑”的紧要关头,举起惊堂木,即将重重拍下的那一刹那——
茶馆里所有的茶杯,无论是昂贵的景德镇瓷盏,还是粗糙的陶土大碗,里面或浓或淡的茶水,同时,无声地,荡漾开一圈完全相同的、极其规整的同心圆涟漪。
涟漪由中心向外扩散,波痕细密而均匀,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同时在每一杯茶的水面上,用同样的力度,轻轻点了一下。
举到半空的惊堂木,僵住了。说书人张着嘴,后面半句词卡在喉咙里。茶客们的喧哗,戛然而止。整个茶馆,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所有人都低头,怔怔地看着自己面前的茶杯。那涟漪持续了约莫三次呼吸的时间,才缓缓平息。
寂静之后,是轰然爆发的议论声。
“邪门了!”
“怎么回事?”
“刚才……地动了?”
“屁的地动!桌子都没晃!”
“怕是……有什么说道……”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茶客,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引得周围几人纷纷侧目。
跑堂的愣在原地,铜壶嘴滴下的开水烫到了脚面,才“哎呦”一声跳起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混在茶水的热气中,悄然弥漫开来。
而在城市上空,一群从旧英租界钟楼方向飞来的灰扑扑的鸽子,原本正杂乱无章地掠过一片低矮的民居屋顶。突然,它们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引导,飞行轨迹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鸽群不再散乱,而是迅速聚拢,首尾相接,在空中划出了一个极其标准、近乎完美的巨大螺旋形轨迹。这个螺旋,缓缓旋转着,持续了足足五六秒钟,在灰霾的背景下,清晰得令人心悸。直到飞过几个街区,鸽群才仿佛突然挣脱了束缚,“轰”的一声四散飞开,恢复了往常的杂乱。
地面上,一个正趴在窗台上、望着天空发呆的孩子,目睹了全过程。他兴奋地指着天空,大声对屋里的母亲喊:“妈!鸽子跳舞了!”
他的母亲,一个正在缝补衣服的憔悴妇人,抬头看了一眼早已空无一物的天空,叹了口气,低声呵斥道:“瞎说什么!快去做功课!”但她的手指,却不自觉地,微微颤抖了一下,针尖刺破了指尖,渗出一粒鲜红的血珠。
这些转瞬即逝的异景,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虽然迅速消失,但那短暂的、违背常理的震撼,却深深地烙印在了每一个目睹者的记忆深处。它们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的破坏,却像一种无声的病毒,悄然在津港城麻木的肌体中扩散,唤醒了某种沉睡已久的、对“异常”的本能恐惧和隐秘的好奇。
街角巷尾,开始出现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人们用怀疑、不安、甚至带着一丝兴奋的语气,谈论着这些无法解释的怪事。一种躁动不安的暗流,开始在这座被灰色压抑得太久的城市底层,缓缓涌动。
而在“翰渊阁”书店内,对此一无所知的阿檐,正疲惫地瘫坐在柜台后。他刚刚从锅炉房那生死一线的危机中逃脱,身心俱疲。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摩挲着柜台一角那方默然无声的端砚冰凉的边缘。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砚台边缘那道熟悉的细微裂痕时——
砚台深处,那滩早已干涸龟裂的墨迹,突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墨黑色的流光,如同冬眠的蛇,微微动了一下,随即又归于沉寂。
阿檐猛地缩回手指,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一下。
墨仙……它也被惊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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