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传来的那一声如同地壳深处闷雷的轰鸣,震得棚户区摇摇欲坠的破屋顶簌簌落下灰尘。窗外的天空,那片永恒的灰霾,似乎也被染上了一层不祥的暗红。时间,像一根烧到尽头的灯芯,发出最后急促的噼啪声。
阿檐知道,没有时间了。地底的“朽翁”彻底暴走,癸七的“净化”即将如天罚般降临。这片承载着最后清音的脆弱之地,随时可能被毁灭性的冲突吞噬。
他看了一眼床上气息奄奄的老人。老人胸膛的起伏已微弱如平静湖面上最后一圈涟漪。缠绕在他身上的灰色丝线,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鬣狗,愈发疯狂地收紧、侵蚀。那破碎的号子气音,几乎听不见了。
不能再等了。
阿檐猛地跪坐在老人床前。冰冷潮湿的泥土地面瞬间浸透他单薄的裤腿。他伸出双手,一手轻按老人枯瘦冰凉的手背,另一只手稳稳托住悬浮床边、仍在低沉共鸣的古琴。
他闭上眼,强压心中恐慌。他不是要施展星界法术,也没有那样的力量。他只是个被放逐的学徒,一个整日与旧书糨糊打交道的修补匠。
但此刻,他要做的,或许是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一次“修补”。
他将心神尽可能放空,不再抗拒古琴传来的强烈守护执念,也不再恐惧地底的毁灭气息。他只是一个通道,一个导体。要用这具凡人躯壳,搭建桥梁,连接老人即将熄灭的意识与古琴中渴望记录清音的匠魂。
指尖因长年修补书籍磨出的硬茧,触碰到老人冰冷皮肤和古琴温润微颤的木质。一种奇异的连通感,如微弱电流瞬间贯穿他。
“老伯……”阿檐低声呼唤,声音沙哑,“再……唱一次……就一次……为了……记住……”
他不知道老人能否听见。只是竭尽全力,将微不足道的灵知化作柔和引导力,轻轻推向老人那已被灰色笼罩的混乱意识深处。
起初,什么也没发生。老人依旧如风干的雕像。只有古琴嗡鸣在寂静中持续,带着焦灼等待。
然后——
老人喉咙里令人心悸的痰音突然停歇。他一直微搐的嘴角,竟极其缓慢向上牵扯,勾勒出一个模糊近乎幻影的笑意。
他没有睁眼。但干裂嘴唇开始以极其微弱、几乎看不见的幅度翕动。
没有声音发出。
可就在这无声翕动中,阿檐通过无形连接,清晰地“听”到了!
那不是破碎气音,也不是完整号子。那是一股极其纯粹、浓缩了一生记忆与情感的洪流!无数个清晨黄昏,海河风浪,纤绳勒肩的剧痛,同伴震天呐喊,靠岸后一碗滚烫杂碎汤的满足……所有一切,都被提炼熔铸进那几个最简单核心音节的韵律中!
这旋律如一道烙印,用生命之火淬炼出的灵魂烙印,顺着阿檐搭建的桥梁,汹涌却精准地灌注进悬浮古琴!
“嗡——!”
古琴发出前所未有、清越深沉的长鸣!琴身剧烈震颤,表面年轮纹路如活过来般缓缓荡漾流转!裂痕中深邃黑暗,此刻如夜空铺开的银河,星沙光点以前所未有速度亮度疯狂旋转明灭!
它在“录音”!以自身存在为载体,疯狂吸收记录这最后、最精髓的清音!
老人身体最后一丝力气,仿佛随灌注流逝殆尽。胸膛起伏彻底停止。那只被阿檐握住的枯瘦手,微微一沉,完全松弛。但他脸上模糊笑意却凝固在那里,透出难以言喻的安详释然。仿佛背负太久的旅人,终于将最珍贵行李交付值得托付的人,然后安然睡去。
缠绕他身上的灰色丝线,在老人生命气息彻底消失刹那,如失猎物的毒蛇猛地一僵,随即迅速淡化消散,最终化作缕缕微不足道灰色烟尘,融入空气中无处不在的灰霾。
记录,完成了。
古琴长鸣渐渐低落,最终归于沉静如饱食后的嗡鸣。它缓缓降落,重新躺回阿檐掌心。
阿檐低头看手中琴。
琴身狰狞裂痕竟肉眼可见弥合少许!未完全消失,但裂口边缘圆润许多,如被无形手指温柔抚摸千百遍。整张琴木质不再暗沉死寂,透出温润如盘玩数十年老玉的光泽。触手所及不再是冰凉,而是……带着体温的暖意。
它不再是一件冰冷器物,它真正“活”了过来,因体内封存了一段滚烫、永不熄灭的生命之歌。
阿檐怔怔看着一切,心中充满巨大几乎将他淹没的悲伤与震撼。他成功了,但这成功的代价如此沉重。
然而,不等他从复杂情绪挣脱——
“轰隆!!!”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猛烈、接近的巨响,如炮弹在不远处炸开!整个棚屋疯狂摇晃!墙上糊着的旧报纸大片剥落,露出底下发霉土坯!
阿檐猛地抬头,透过破败窗户,看到一道刺眼、纯粹银白光芒构成的巨大光柱,如神罚之剑从废弃纺织厂方向冲天而起!光柱周围无数猩红数据流如锁链缠绕闪烁!
癸七的“净化”,开始了!
几乎同一时间,另一股粘稠绝望的灰色能量潮汐,如决堤洪水从地底深处咆哮涌出!与银白光柱狠狠撞击在一起!
天空被撕裂成两半。一半绝对冰冷秩序,一半疯狂死寂遗忘。
毁灭风暴终于降临。
阿檐抱紧怀中刚获一丝“生命”的古琴,蜷缩在这间即将被碾碎的破屋角落,脸色苍白如纸。
他,和他怀中这最后的“清音”,该如何在这两个庞然大物夹缝中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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