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银,静静流淌在通往客苑的寂静宫道上。
时清屿操控轮椅前行,速度平稳得近乎刻意,生怕一丝颠簸惊扰了怀中已然沉睡的人。
露柚凝靠在他胸前,呼吸清浅绵长,只是眉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倦意与苍白,依旧紧紧攥着他的心。
福安等人远远跟着,连脚步声都放得极轻。
回到特意为露柚凝安排的、独立而清净的客苑暖阁,时清屿示意寒羽推开内室的门。
他没有假手他人,操控轮椅径直来到床榻边。
垂眸凝视怀中人沉静的睡颜片刻,他一手依旧稳稳环着她的肩背,另一手则轻柔地托起她的膝弯,动作间带着一种与战场上截然不同的、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
他臂力极佳,即使双腿不便,要将怀中轻盈的身躯安置妥当也并非难事。但他做得极慢,极细致。
先将她的头颈缓缓靠上松软的玉枕,再一点点抽离环抱的手臂,最后才轻轻放下她的双腿,为她拉过锦被,仔细地盖到肩下,连被角都掖得严丝合缝。
整个过程,他屏息凝神,目光未曾须臾离开她的脸,仿佛在完成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的安放仪式。
做完这一切,他并未立刻离开,依旧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她,仿佛要将她安然睡着的模样刻进心底,用以驱散锦霞宫中那令他心胆俱裂的后怕。
寒羽早已手脚麻利地点亮了室内柔和的宫灯,备好了温水和干净的巾帕。
而顾辞,也已净手焚香,在一旁静候片刻。见时清屿终于稍稍挪开位置,他才上前一步,温声道:“王爷,容在下为王妃请脉。”
时清屿微微颔首,目光却依旧锁在露柚凝脸上。
顾辞在床边的绣墩坐下,三指轻轻搭上露柚凝露在锦被外的纤细手腕。
他闭目凝神,诊得极为仔细,左右手都诊过,又查看了她的眼睑与舌苔。
时间一点点过去,顾辞清俊的眉头渐渐蹙起,温润的脸上也多了几分凝重。
“如何?”时清屿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紧绷。
顾辞收回手,沉吟片刻,才缓声道:“王爷所虑不差。王妃娘娘此番,确是心神耗损过剧。本就长途跋涉,水土不服,加之前日为太后行针费神,昏迷初醒元气未复,又骤逢今日这般惊怒忧惧的剧烈冲击……”
他顿了顿,语气更沉:“心主神明,惊则气乱,恐则气下,忧思伤脾。娘娘脉象虚浮紊乱,尺部尤弱,是心肾不交、神魂不安之兆。若不及早调治,恐落下心悸、失眠、惊厥等病根,于身体根基有损。”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时清屿心上。他放在膝上的手悄然握紧,骨节泛白。“如何治?需要什么药材,你尽管开口!”
“调理需徐徐图之,安神定志,滋阴潜阳,补益心脾。”顾辞从随身的药箱中取出纸笔,一边斟酌着书写药方,一边道,“寻常安神药材,西域想必不难寻得。只是其中有一味关键药引,却有些特殊。”
他笔尖微顿,抬眸看向时清屿,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巧的是,在下沿途翻阅王爷所给关于太后噬心蛊的记载手札,发现过此物,它名为——定魂珠,并非珠宝,而是一种生长在极阴之地的蕈类,其性至阴至寒,却能安定魂魄,引阳入阴,对于王妃娘娘这般因惊惧而神魂动荡的情况,有奇效。”
他轻轻放下笔,将写好的药方递给时清屿,声音平稳却意有所指:“且据古籍所载,这定魂珠的伴生环境与生长特性,与解噬心蛊所需的一味主药七星月影草,颇有相通之处。皆需至阴至寒,吸纳月华。
甚至,有药典推测,定魂珠或许是‘七星月影草’生长过程中,受某些特殊地气与虫瘴影响而产生的异变之物。”
时清屿接过药方,目光锐利地看向顾辞:“你的意思是?”
顾辞微微颔首:“寻找七星月影草的队伍,或许可以同时留意定魂珠的踪迹。若能寻得,不仅于王妃病情大有裨益,或许……也能为我们理解噬心蛊的特性,乃至寻找其他解蛊线索,提供新的思路。两条线,或可并作一线查。”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将露柚凝的调养与太后的解蛊联系起来,既能集中资源,也让时清屿心中那根紧绷的弦,找到了一个更具体的着力点。
他低头看着药方上俊逸的字迹,心中迅速盘算起来。
库尔班那边搜寻七星月影草的进展需要立刻过问,若定魂珠真是其伴生或异变,那么搜寻范围和策略都需调整……
“王爷,药方既已开出,当务之急是让王妃静养,并尽快配齐药材。”
顾辞的话打断了时清屿的思绪,“在下这便去与西域太医院沟通,看看哪些药材可就地取材,哪些需加紧搜寻。”
时清屿点头:“有劳。”
顾辞拱手,又看了一眼床榻上沉睡的露柚凝,这才转身离去。
室内暂时只剩下时清屿、寒羽,以及沉睡的露柚凝。
寒羽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此刻见顾辞离开,便上前几步,将铜盆中的温水又试了试温度,拧干一块柔软的巾帕。
她动作熟练,显然是做惯了这些事的。
她走到床边,准备为露柚凝擦拭脸颊和脖颈,去除一路的风尘与疲惫。
然而,她的手刚刚伸向露柚凝的额角,另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大手便伸了过来,不由分说地接过了她手中的巾帕。
“让本王来。”时清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寒羽动作一顿,眉头立刻蹙了起来。她抬眼看向时清屿,那张素来没什么表情的俏脸上,清晰地写满了不赞同。
“王爷,”她声音平板,却异常坚定,“此等琐事,不劳王爷动手。奴婢伺候小姐便是。”
她心中自有她的准则。小姐虽曾与靖王有夫妻名分,但未有夫妻之实
如今虽因形势所迫同行,甚至王爷对小姐的维护之心她也看在眼里,但……擦身净面这般亲密之事,理应是她这贴身侍女的职责。王爷与小姐的关系……在她看来,远未到可以如此不拘小节的地步。
时清屿面色一沉。
他本就因露柚凝的病情和今日之事心情沉郁,此刻见一个小小的侍女竟敢违逆他的意思,阻挠他照顾凝儿,那股压抑的烦躁与掌控欲便有些不受控制地冒头。
在他看来,露柚凝是他的妻子,他照顾她天经地义,何须一个外人置喙?
“退下。”他声音冷了几分,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
寒羽却像是没感觉到那迫人的气势,或者说,感觉到了,但护卫露柚凝的职责压过了一切。
她非但没退,反而微微侧身,挡在了时清屿与床榻之间,虽然姿态依旧恭敬,语气却硬邦邦的:“王爷,小姐素来不喜生人近身,更遑论……净面擦身之事,由奴婢来做更为妥当。还请王爷体谅。”
生人?时清屿被这两个字刺得眼神骤寒。在她眼里,他竟然算是“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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