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很清楚。
露柚凝,镇国将军府最受宠爱的四小姐,因一道突如其来的赐婚圣旨,被迫嫁给了他这个因双腿残疾而性情阴郁、名声狼藉的靖王。
没有十里红妆的盛大喧哗,没有百官同贺的煊赫场面。一顶并不算特别华丽的喜轿,从王府侧门悄无声息地抬了进来。
礼没成。
堂没拜。
他甚至连面都未曾露。
不是不能,而是不愿。
彼时的他,深陷在双腿残疾、从云端跌落的泥沼里,满腔都是愤世嫉俗的怨怼与自我放逐的颓丧。对这桩明显带有安抚与监视意味的政治婚姻,充满了抵触与厌恶。
在他眼中,那个即将成为他王妃的女子,不过是皇帝兄长安插在他身边的又一枚棋子,一个来看他笑话、或者来怜悯他的贵族小姐。
所以,他刻意冷待,极尽羞辱。
让她从侧门入府,已是给了皇家和将军府面子。
至于其他的礼数?他一个残废王爷,行动不便,无法完成大礼,不是合情合理么?
他记得自己当时坐在书房里,轮椅对着窗外那轮被乌云半掩的、惨淡的月亮,听着前院依稀传来的、属于喜事却无比寥落的些许动静,心中只有一片冰冷的嘲讽与快意。
看吧,这就是嫁给一个残废的下场。连最基本的体面,他都吝于给予。
那一晚,他屏退了所有下人,独自在书房里,对着满室黑暗与孤寂,坐了整整一夜。
而他的新婚王妃,他名义上的妻子,则独自一人,在那座他从未踏足过、也未曾精心布置过的所谓“新房”里,度过了她的洞房花烛夜。
没有新郎,没有合卺酒,没有红烛高烧,只有无尽的冷清、尴尬,与来自全王府上下或明或暗的审视与轻慢。
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夜,她是以怎样的心情,独自面对那一切的?
时清屿闭上眼,喉结艰涩地滚动了一下。
那时,他不仅被残疾带来的阴郁与偏执蒙蔽了双眼,更被另一份错误的“深情”与可笑的“愧疚”捆缚了心智。
柳如烟。
那个他以为单纯柔弱、曾在他最低谷时给予过他些温暖的女子。
他因未能给她正妃之位,而心怀愧疚。这份愧疚,在露柚凝出现后,扭曲成了一种近乎偏执的补偿心理——他要用对露柚凝的冷漠与疏远,来证明他对柳如烟的“情有独钟”与“无奈坚守”。
多么荒唐!多么愚蠢!
他竟错把鱼目当珍珠,将蛇蝎的伪装视为救赎的微光,却对真正携光而来的人,视而不见,甚至……恶言相向。
因为那份对柳如烟的可笑愧疚,他被自卑、愤怒与偏执彻底蒙住了双眼。
他对露柚凝的冷漠变本加厉。
他不信任她带来的任何消息,质疑她所有的举动。
当柳如烟一次次用精心设计的陷阱,将露柚凝推到风口浪尖,成为众矢之的时,他从未想过查证,总是第一时间选择站在柳如烟那边,用冰冷的目光、严厉的指责、乃至不公平的惩罚,去对待那个沉默承受、眼神却始终清澈的女子。
好像只有这样,通过伤害她,他内心那点因“辜负”柳如烟而产生的、虚妄的愧疚感,才能得到些许可悲的缓解。
月光下,时清屿的嘴角扯出一抹极度苦涩与自嘲的弧度。
但其实,他自己心里何尝不清楚?
那不过都是借口,是伪装。
剥开那层愧疚的外衣,底下藏着的,是他自己都耻于承认的、深深的恐惧。
他害怕。
他怕露柚凝和那些表面恭敬、背后却窃窃私语的下人一样,用那种看残废的、带着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目光看他。
他怕她像柳如烟那样,嘴上说着温柔体贴,眼中却藏着算计与贪婪。
他更怕……她真的如她表现出的那般与众不同,怕她那过于平静的目光,会照出他内心的卑劣与不堪;
怕她的坚韧与聪慧,会反衬出他的颓废与无能;
怕她带来的那束光,太亮,会让他无所遁形,不得不直面自己早已溃烂的伤口和丑陋的灵魂。
所以,他先一步竖起尖刺,用伤害来推开她,用冷漠来保护自己那点可怜又可悲的自尊。
可是,她没有。
他想起他第一次正眼看她的时候,并非大婚,而是在婚后数日,她主动来到他的书房,平静地提出要为他医治腿疾。
那时,她站在他的书案前,一身素净的衣裙,未施粉黛,清澈的眼眸望过来,里面没有他预想中的任何情绪——没有怜悯,没有算计,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刻意讨好。
那双眼眸过于平静了,平静得像秋日的深潭,映不出太多的波澜,却奇异地,让他躁郁的心绪,莫名安静了一瞬。
然后,她开口,声音清凌凌的,像玉石相击。
她说,她能治他的腿。
条件是,治好后,和离。
那一刻,他惯常的冷漠与讥诮凝固在嘴角。
他审视着她,第一次真正地、不带任何预设偏见地,望进她的眼眸。
那双眼睛太过清澈,也太过平静。里面没有幸灾乐祸,没有虚假的怜悯,没有精于算计的衡量,甚至没有对他这个“靖王”身份的敬畏或贪恋。
什么都没有。
空茫一片,却又仿佛能映照出他所有隐藏的狼狈与不堪。
她不是带着将军府小姐的娇气或野心而来,她是带着一身他看不懂却莫名觉得可靠的医术,像一把锋利而冷静的手术刀,径直剖开他自我封闭的阴郁世界,将一束名为“希望”的强光,不由分说地打了进来。
他开始意识到——露柚凝,是不同的。
这个认知让他警惕,也让他不受控制地,生出了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探究欲。
他默许了她荒唐的交易,开始暗中观察她。
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吧?
那紧闭的书房门,那被他自己刻意营造的、充满阴郁与绝望的天地,被她以一种冷静而不容拒绝的姿态,推开了一道缝隙。
她带着一身迥异于这个时代的、神乎其技的医术,步履坚定地向他走来。
银针闪烁着寒光,却带着生的希望;苦涩的药汁,浸染着令人心安的气息。
她打破了那层将他牢牢封闭、几乎窒息的阴暗外壳,蛮横地、却又温柔地,将一缕名为“希望”的光,照了进来。
看她如何冷静地应对柳如烟绵里藏针的挑衅,看她如何条理清晰地安排药浴针砭,看她对着晦涩医书时微蹙的专注眉尖,看她成功让他腿脚有了一丝微弱反应时,眼中一闪而过的、纯粹医者的欣慰光亮,而非对他这个人的邀功或亲近。
他试图靠近,尝试相信。
越靠近,便越觉得……有趣。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与他记忆中对待柳如烟时完全不同。
对柳如烟,更多是一种习惯性的维护,一种基于旧日印象和对方柔弱姿态产生的责任与怜惜,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的、需要小心安放的瓷器,情绪是平缓的、被动的。
可对露柚凝……
那是发自内心的,不受控制的,甚至带着一点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的好奇与探求。
像是冰封的湖面下,悄然涌动起陌生的暖流,源于灵魂深处某种沉寂已久的共鸣与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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