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一直断断续续的，这里会是哪呢？”
“黑影，一直晃来晃去，为什么……牵着我的手？”
“消失了……”
“又沉下去了……水，总是水。”
“我又一次陷入了水中啊！”
“无法挣扎，无法逃离，无法……”
呛水声，含糊的呜咽从他的喉咙里溢出，被液体吞噬大半，求生本能终于压倒某种桎梏，肢体猛地抽搐。
一个少年浮出水面，双眼空洞地望向似乎并不存在的天空。
……
夕阳把田野村的稻草堆染成暖金色。
一个少年躺在其中一堆稻草上，身体半埋，像是被随意丢弃的货物。
最初注意到的是个放牛归来的老人，老人眯起眼，看了好一会儿，才确认稻草堆里确实多了个人。
“喂！快来看！这儿有个孩子！”
喊声引来了更多人，田间劳作结束的农人、正在收衣服的妇人、玩耍中被拽过来的孩童。
不到一刻钟，稻草堆旁已经围了十几个人，他们保持着三步远的距离，像观察一头受伤的野兽。
“好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直接就摔进草堆里了。”
“还活着吗？”
“不知道，要不你去探探鼻息？”
“为什么是我？你去！”
“说不定是魔族派来的奸细……”
“奸细会是个孩子？你看他那身板，年龄估计比我家小子还小。”
“万一是伪装呢？”
议论声嗡嗡作响，却没有人再靠近一步。
田野村是个边境村落，村民对任何意外都抱有本能的谨慎。
他们既怕惹上麻烦，又怕真的见死不救，这种矛盾让他们僵在原地，只是看着。
就在这时，稻草堆上的少年睫毛颤动了一下。
很轻微的动作，但立刻被眼尖的妇人捕捉到：“动了！他动了！”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埃里克斯睁开了眼睛。
夕阳的光线刺入视野，他本能地眯起眼。
模糊的人影在逆光中晃动，像另一场梦的延续。
他看见的是一张张陌生的脸，村民的眼神里满是好奇与戒备。
“醒了醒了！”
“小孩，你从哪儿来的？”
一个胆子稍大的村民蹲下来，保持着距离问道：“还知道自己叫啥名字不？”
埃里克斯看着眼前围观的众人，一股茫然和不知所措的心情涌上心头，他想开口解释，但不知为何总是很难张开嘴巴。
“我……”
“该不会是哑巴吧？”有人小声说。
“从那么高摔下来，把脑子摔坏了也说不定。”
“这可咋办？总不能一直在这儿晾着。”
正当议论再起时，人群后方传来骚动。
“冒险者大人来了！”
村民们自动分开一条路，他们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化，从困惑和戒备，变成了混杂着尊敬和依赖的明亮神色。
在边境村落，冒险者是唯一能与魔物对抗的存在，是行走的保护伞。
走过来的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他穿着白色护甲，腰间佩着一柄长剑，棕色的短发在夕阳下泛着暖光。
“发生什么事了？”他问道，声音清晰平静。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解释起来。
听完后，他走到稻草堆旁，俯身看着埃里克斯。
两人的视线对上。
“你好，我叫达里安，是驻守在这里的冒险者，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达里安尽量让声音柔和一些。
埃里克斯看着他，他知道现在必须说话，绝对不能退缩！
他咽了口唾沫，缓缓开口：
“埃里克斯，我的名字……是埃里克斯。”
达里安稍微松了口气，他觉得只要能沟通就好。
“埃里克斯，这里是艾瑞恩王国的田野村，你还记得自己从哪儿来吗？”
“艾瑞恩……王国？”埃里克斯重复着这个词，眉头微微皱起。
达里安观察着他的表情，困惑是真的，不像伪装。
他站起身，拍了拍护甲上沾到的草屑：“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这里人多，你能站起来吗？”
埃里克斯点点头，他用手撑地，慢慢站起来，双腿有些发软，但还能支撑身体。
“谢谢，我自己能走。”
达里安领着他穿过人群，村民们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们，直到两人走进村中一条僻静的小径才再也看不见了。
他们在石墙边的木桩上坐下。
“所以，你是从哪里来的，埃里克斯？”
“洛里斯王国，我是从那里来的。”
达里安的眉头挑了一下。
“洛里斯吗？不过不管你从哪来的，很遗憾的告诉你，你现在回不去了。”
埃里克斯猛地抬头：“为什么？”
“艾瑞恩王国已经进入全面封锁状态，所有边境关卡都已关闭，不允许任何人离开国境，无论是商人、旅人……”
“具体原因我不清楚，上层的情报不会传到我们这种边境冒险者耳中。”
“但传言说，和魔族有关，王国正在备战，禁止任何可能的信息泄露。”
埃里克斯的手握紧了。
“真的……没有任何办法吗？”
达里安摇了摇头：“抱歉，我只是个冒险者而已，任务是保护这个村子不受小型魔物侵扰，我没有权限，也没有能力帮你越过国境。”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许久，埃里克斯站了起来，他转向达里安，深深鞠了一躬。
“才不是，该道歉的是我，是我太无理取闹了，对不起。”
达里安愣住了。
他本以为这个年纪的孩子在得知回不了家后，会哭闹，会纠缠，会质问他为什么不能帮忙。
但埃里克斯没有，那双眼睛里确实有失落，甚至有泪光在闪动，但他只是把那些情绪压了下去，然后道歉。
“你不用道歉，这不是你的错。”达里安的声音不自觉地软了一些。
埃里克斯抬起脸看着天空，那里已经有几颗早亮的星星显现出来。
眼泪最终还是滑落了，顺着脸颊无声地落下，没有擦拭，只是任由它们流淌。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离开了雷纳，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回去了。”
达里安看着他，少年的侧脸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单薄。
“天快黑了。”他最终说道，指了指小径尽头的一间木屋。
“那是村里给我暂住的屋子。你先去那里休息一晚吧，我看你也累了。”
埃里克斯用手捂住脸，深呼吸了几次。
当他放下手时，表情已经恢复平静，至少表面如此。
“谢谢你，达里安哥。”
“快去休息吧，我还得在村里巡逻一圈，晚点回来。”
埃里克斯点点头，朝着木屋走去。
走到门口时，他回过头，达里安站在原地对他挥了挥手，脸上是一个鼓励的笑容。
随后木门在身后关上。
达里安的笑容立刻消失了，他揉了揉眉心，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小孩子……真麻烦。”
木屋内部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角落有个小壁炉。
埃里克斯没有上床，他在椅子上坐下，手放在木桌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寂静包围了他。
不是田野的寂静，而是更深层的，内部的寂静。
他趴在桌上，把脸埋进臂弯。
“雷纳……我好想你。”
疲倦袭来，不是身体的疲倦，而是从骨髓深处渗出的，积累了太久的东西。
他的意识渐渐模糊，沉入黑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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