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北疆大功,康熙金口玉言,胤佑与胤禟相继晋封郡王。
按着长幼次序,淳郡王胤佑的庆贺宴先办。
帖子一发,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无不备礼前来。
淳郡王胤佑,在诸位皇子中是个特殊的存在。
他生来腿有微疾,行走略跛,这在极其重视仪表、尤其是对皇位继承人有严苛要求的皇家,几乎注定了他与储位无缘。
但也正因如此,他少了那份被架在火上烤的夺嫡之心,多年来潜心兵事,沉稳务实。
此番北疆大捷,更让他在康熙心中分量陡增,成了朝中一股不容忽视的军事力量。
也正因他“安全”又“有用”,无论是太子党还是大阿哥党,乃至其他观望的势力,都将他视为重要的拉拢或至少不能得罪的对象。
前来赴宴,既是为了道贺,也是为了观察、示好、甚至暗中交易。
更何况,淳郡王嫡福晋出身满洲着姓大族富察氏,族中枝叶繁茂,与京城半数以上的勋贵高官都有姻亲故旧之谊。
这一日,淳郡王府门前车水马龙,冠盖云集,热闹非凡,却又巧妙地维持着一种“纯粹贺喜、不涉党争”的体面氛围。
席面上推杯换盏,笑语喧阗,谈论的多是北疆风光、罗刹奇闻、或是京中雅事,气氛看似热烈和谐。
但细心之人不难发现,言语间的机锋、敬酒时的顺序、乃至落座时的微妙距离,无不暗藏着各自的立场与算计。
胤禩依旧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周旋于各位兄弟和重臣之间,言辞得体,笑容和煦,仿佛与所有人关系都不错。
胤禟则与胤?、胤禛等人聚在一处,偶尔低声交谈几句,更多时候是听着众人议论,面上带着适当的笑容,目光却时不时扫过谈笑风生的胤禩,心中想的却是那尚未查清的“天后计划”。
相较于前院男宾席面上克制的政治博弈,后院女眷所在的花园暖阁里,气氛则要“生动”直白得多。
淳郡王府的后院暖阁,锦幔低垂,地龙与炭盆烘得满室暖香袭人。
各府福晋、侧福晋及有品级的诰命夫人们早已按序落座,或低声细语,或欣赏着暖阁外虽值寒冬却仍被精心布置的几盆蜡梅与山茶。
淳郡王福晋富察氏笑容温婉,正亲自为太子妃和大福晋布让新进的雪蛤羹,尽显主人家的周到。
然而,这份世家女眷聚会特有的矜持与宁静,随着八贝勒嫡福晋郭络罗·明慧的到来,瞬间被打破。
明慧今日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一身极挑人的玫红色金线牡丹缂丝旗袍,外罩同色镶白狐毛滚边琵琶襟坎肩,头上赤金点翠大扁方两侧垂下流苏,耳上坠着龙眼大的东珠,行走间环佩叮当,艳光四射,却也带着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
这是她自被禁足后第一次出现在人前,很明显,对方想要找回原来鹤立鸡群的张扬。
她身后半步,跟着新进府的侧福晋李佳氏。李佳氏穿着水蓝色织锦旗袍,头饰简单雅致,低眉顺眼,与明慧的张扬形成了鲜明对比。
明慧一进暖阁,那双丹凤眼便如探照灯般扫视全场,尤其在看到被五福晋、九福晋塔娜等人隐隐围在中间说笑的七福晋富察氏时,嘴角撇了撇,露出一丝不屑。
她知道塔娜如今是皇阿玛跟前的红人,不好轻易招惹,便将满腹的尖酸刻薄,转向了其他几位她素日里瞧着不顺眼或认为“好欺负”的妯娌。
她先是扶着丫鬟的手,仪态万方地走到四福晋乌拉那拉氏面前,停下脚步,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用一种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周围人都听清的声音“关切”道:
“哟,四嫂,您今儿这身石青色团花褂子,料子倒是顶好的江宁织造府贡缎,只是这颜色……啧啧,是不是也太素净庄重了些?瞧着比娘娘们跟前得脸的嬷嬷还老成。
四哥如今在户部办差,经手的银子海了去了,见的人也都是顶顶精明的人物,四嫂您身为嫡福晋,总这么一副清汤寡水、恨不得把‘贤良淑德’四个字刻在脑门上的模样,时间久了,别说四哥瞧着无趣,便是外头人见了,怕也要嘀咕四哥是不是……嗯,俸禄银子没交到您手里?”
她边说边用帕子掩着嘴轻笑,眼神里的讥诮却毫不掩饰。
四福晋素来端庄持重,闻言面色不变,只抬眼平静地看了明慧一眼,淡淡道:“八弟妹说笑了。
爷们在朝为官,讲究的是勤勉务实,我们内眷在家,自当以简朴稳重为本,岂能以衣饰颜色论短长?倒是八弟妹今日这身打扮,鲜亮夺目,令人过目不忘。”
这话不软不硬,既点明了四爷一系的作风,又暗讽了明慧过于招摇。
明慧碰了个软钉子,心下更是不悦,哼了一声,扭身就朝着正与旁人说话的五福晋他塔喇氏走去。
“五嫂!”她亲热地唤了一声,打断了五福晋的话头,“方才我还和四嫂说起呢,咱们妯娌里,就属五嫂您最有福气!嫡长子早早落地,聪慧可爱,可是给五哥挣足了脸面!”
五福晋听他提起儿子,脸上刚露出一丝笑意,明慧话锋急转:“不过啊,我这做弟妹的,也得替五嫂您操操心。
我可是听我们爷说了,五哥府上那位侧福晋瓜尔佳氏,近来可是风头无两啊!不仅把五哥伺候得妥妥帖帖,连皇阿玛上次赏给五哥的江南新贡的软烟罗,五哥都先紧着她挑了吧?
我听说前儿个她进宫请安,头上那支赤金累丝嵌宝的大簪子,工艺非凡,怕是内务府今年的新样子,五嫂您这儿可曾见过?”
她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却又确保周围人都能听见,“要我说啊,这有了嫡子固然是福,可也得把爷们儿的心拢住了才是长久之计。五嫂您就是太实诚,贤惠大度过了头,可别让有些人蹬鼻子上脸,忘了自己个儿的本分!”
五福晋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手指紧紧攥住了衣角。
她与侧福晋瓜尔佳氏之间的微妙竞争,本就是她心底的一根刺,此刻被明慧当众血淋淋地挑开,还说得如此不堪,简直是在她心口捅刀子。她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气得一时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明慧见状,心中得意,更觉自己威风,目光如同检阅般扫过全场,最终精准地锁定了独自坐在靠窗位置、神情落寞的十四福晋赫舍里氏。
她脸上立刻换上一副夸张的“同情”表情,扭着腰肢走了过去。
“哎呦喂!十四弟妹!你怎么一个人猫在这儿?跟个受气小媳妇儿似的!”
明慧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是不是你们府上那些个‘财神奶奶’们又给你气受了?
要我说啊,十四弟也真是的,纳了那么多房,个个都跟乌眼鸡似的斗来斗去,把个皇子府搞得鸡飞狗跳!你这做嫡福晋的,怎么就镇不住场子呢?”
赫舍里氏本就因胤禵的冷落和后院的混乱而心力交瘁,此刻被明慧当众羞辱,尤其是“镇不住场子”几个字,像鞭子一样抽在她脸上。
她猛地抬起头,眼圈通红,声音因激动而尖利:“八嫂!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们府里的事,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说三道四吗?!”
“轮不到我?” 明慧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双手抱臂,“我是你嫂子!长嫂如母懂不懂?
我这是看你年轻不懂事,好心提点你!你自己瞧瞧,哪家的嫡福晋像你这样,被几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压得头都抬不起来?
听说前儿个,还有个侍妾敢当着你的面摔了茶盏?啧啧,这要是在我们府上,早就拖出去打死了事!
十四弟至今还是个光头阿哥,你这嫡福晋的家世帮不上忙也就罢了,连后宅都管得一塌糊涂,尽拖后腿!
我要是你啊,早就没脸出来见人了,还好意思坐在这儿?真是丢了咱们爱新觉罗家媳妇儿的脸!”
“你……你血口喷人!欺人太甚!” 赫舍里氏浑身发抖,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指着明慧,又气又急,话都说不利索了。
她与明慧积怨已深,早就怀疑明慧为拉拢控制胤禵而频频插手自己后院,挑拨离间,偏偏胤禵被明慧哄得团团转,反骂她善妒、不容人。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她只觉得眼前发黑,恨不得扑上去撕烂明慧那张恶毒的嘴。
暖阁里早已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明慧和赫舍里氏身上。
太子妃、大福晋等人面露不忍与鄙夷;七福晋富察氏作为主人,脸色已经非常难看;塔娜更是面罩寒霜,眼神冰冷地看着明慧,若非身旁的五福晋悄悄拉了她一下,她几乎要起身呵斥。
太子妃瓜尔佳氏和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交换了一个焦急又厌烦的眼神。这个明慧,真是到哪儿都不消停!今日是淳郡王府的好日子,岂能容她这般搅和?
太子妃放下手中的茶盏,声音不高,却带着储妃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说道:“八弟妹,言重了。
十四弟妹年轻,主持中馈经验尚浅,慢慢历练便是。妯娌之间,理应互相帮衬,和和气气才是。今日是七弟妹的喜日子,咱们不说这些了。”
她目光温和却坚定地看向明慧,带着制止的意味。
大福晋也连忙打圆场,起身走到赫舍里氏身边,揽住她的肩膀,温言道:“好了好了,十四弟妹快别哭了,妆都要花了。明慧她心直口快,也是有口无心。快来,尝尝这新做的奶酥,味道极好。” 说着便半扶半拉地将赫舍里氏带到自己座位旁边。
淳郡王福晋富察氏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强笑着吩咐丫鬟:“快去给十四福晋打盆热水来净面。八弟妹想是路上受了风,说话急了些,快给八弟妹换盏热的姜茶来暖暖。”
侧福晋李佳氏早已吓得手足无措,见场面稍缓,连忙小步上前,轻轻扯了扯明慧的衣袖,用几乎哀求的低声说:“福晋,太子妃和大福晋都说话了,今儿个场合紧要,您……您少说两句吧,爷知道了要生气的。”
明慧正在“乘胜追击”的兴头上,被李佳氏这一拦,尤其是提到“爷知道了要生气”,更是觉得当众被一个侧室“管教”,颜面尽失。
她猛地一甩胳膊,将李佳氏甩得一个趔趄,厉声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来教我做事?
不过是个刚进府没几天的玩意儿,真以为爷多看你两眼,就能在我面前充主子、摆款儿了?
给我滚一边儿老实待着!再敢多嘴,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声音尖利,刻薄至极。
李佳氏被当众如此羞辱责骂,眼泪刷地就流了下来,又不敢哭出声,只能死死咬着嘴唇,低下头,缩着肩膀退到角落,心中充满了无尽的屈辱、恐惧和对未来深深的绝望。
她终于明白,为何爷要她“看着”福晋,这根本是个不可能完成、且会引火烧身的任务。
经明慧这一番连珠炮似的尖酸刻薄、指桑骂槐,又当众呵斥侧室,暖阁里的气氛已经降到了冰点。
方才还偶尔响起的低语声彻底消失,众人或低头喝茶,或摆弄手帕,或看向窗外,就是没人再主动说话,也没人再看明慧一眼。
那种无声的排斥与鄙夷,比直接的争吵更让人难堪。
塔娜心中冷笑,已经打定主意,过几日八爷府上无论有什么宴请,她必称病不去,绝不再与这等人同席。
五福晋、十四福晋乃至其他几位今日被隐隐扫到的福晋,心中也大多存了同样的念头,甚至决定回去要跟自家爷好好说道说道这八福晋的“丰功伟绩”。
明慧却仿佛对周遭凝固的气氛毫无所觉,或者说她根本不在乎。
她觉得今日自己算是“大获全胜”,既“提点”了看不顺眼的妯娌,又“教训”了不听话的侧室,彰显了自己嫡福晋的权威。
她施施然回到自己的座位,端起丫鬟新奉上的姜茶,姿态优雅地啜饮起来,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胜利者的微笑。
前院,正与几位汉臣学士高谈阔论、引经据典、努力营造自己“儒雅博学、礼贤下士”形象的八贝勒胤禩,丝毫不知后院暖阁中,他的嫡福晋已经凭一己之力,几乎将皇子福晋圈得罪了个遍,不仅毁掉了他苦心经营的一部分内眷关系网,更可能为他本就步步惊心的夺嫡之路,埋下了无数意想不到的绊脚石。
若他知晓,只怕此刻脸上那完美的温润笑容,会瞬间裂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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