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三艘快船悄无声息地驶离竹影居。
林悠然坐在主船舱内，怀中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萧衡。孩子睡得很沉，颈间的养魂玉散发着温润的光晕，额头那枚被狼神印记包裹的混沌印记黯淡着，仿佛也陷入了沉睡。
萧景澜坐在她对面，正最后一遍检查行装。墨狼剑、青竹杖、水行令，以及苏淮安准备的各类丹药和应急物资，都分门别类装在特制的皮囊里。他的动作一丝不苟，但林悠然能看出他眉宇间压抑的凝重。
“景澜。”她轻声唤道。
萧景澜抬头，眼神在触及她和孩子时柔软了一瞬：“怎么了？不舒服？”
林悠然摇摇头：“我只是在想，如果我们进去了出不来……”
“不会的。”萧景澜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没有什么难关过不去。而且……”他看向窗外渐亮的天空，“我们必须进去。为了衡儿，为了天下，也为了我们自己能真正安宁。”
船行约一个时辰，前方水域开始出现异象。湖水不再平静，而是泛着粼粼的七彩光芒，仿佛水底铺满了宝石。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灵气，深吸一口就让人神清气爽，连林悠然虚弱的身体都感觉好了些。
但在这美丽景象的边缘，沉剑渊的漩涡依旧存在。只是此刻的漩涡不再漆黑污浊，而是旋转着清澈的水流，中心那扇青玉门完全凝实了，门高约三丈，通体由半透明的青玉雕成，门面上刻着建木枝叶的纹路，每一片叶子都仿佛在微微发光。
门扉开启了一道缝隙，约莫尺余宽，柔和的白光从门内透出，照亮了周围的水面。昨夜飘出的那片竹叶已经消失，但门前的湖面上，漂浮着三朵拳头大小的青色莲花，莲心处各有一点金光闪烁。
“那是……青莲引路。”苏淮安站在另一艘船上，声音透过水风传来，“古卷记载，建木遗址开启时，会有青莲现世为有缘人指路。看来，遗址确实在等待我们。”
船队在距离漩涡百丈处停下。再往前，水流变得湍急，寻常船只无法靠近。
萧景澜站起身，将林悠然扶起，为她系好斗篷的系带，又将萧衡小心地裹进自己胸前的特制背囊里——那是莫老连夜赶制的，用柔软的皮革制成，内衬棉絮，既能保暖又能保护婴儿。
“准备好了吗？”他低头问。
林悠然点头，握紧青竹杖。杖身传来温热的回应，仿佛在鼓励她。
“苏公子，莫老，外面就交给你们了。”萧景澜朝另外两艘船抱拳，“若十日内我们未归，你们就撤离此地，按备用计划行事。”
苏淮安和莫老郑重还礼：“王爷、王妃保重。小世子……定会平安。”
没有更多告别的话，萧景澜揽住林悠然的腰，纵身一跃，踏水而行。他每一步都踩在水面的青莲上，莲花受力微微下沉，随即托着他向前滑行，仿佛有生命般主动引路。
三朵青莲正好形成一条通路，直通青玉门。
站在青玉门前，林悠然才真正感受到那种扑面而来的古老与浩瀚。
门上的建木雕刻栩栩如生，枝叶仿佛在微风中摇曳。透过门缝，能看见里面是一片白茫茫的光，看不清具体景象，但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磅礴生机，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威严。
萧景澜伸手推门。手掌触及玉门的瞬间，门上的建木纹路骤然亮起！青翠的光芒沿着纹路流转，最终汇聚到门缝处。然后，门悄无声息地向内打开，露出了完整的入口。
门后并不是想象中的宫殿或森林，而是一片朦胧的雾海。雾气呈淡青色，缓缓流动，深处隐约可见参天巨木的轮廓，但那轮廓时隐时现，仿佛随时会消散。
“跟紧我。”萧景澜握紧林悠然的手，率先踏入。
跨过门槛的刹那，林悠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周围的景象瞬间变化——他们站在了一片茂密的竹林边缘，竹叶青翠欲滴，竹身晶莹如玉，每一根竹子都散发着淡淡的灵光。而身后，那扇青玉门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望不到边的竹海。
“这就是第一层，幻雾林？”林悠然环顾四周，发现除了竹子，这里没有任何其他植物，也没有虫鸣鸟叫，寂静得令人心慌。
萧景澜放下她，解开背囊查看萧衡。孩子不知何时醒了，正睁着那双异色眼睛好奇地看着周围的竹林，小手从襁褓里伸出来，似乎想抓住空气中流动的淡青色雾气。
奇怪的是，那些雾气仿佛有意识般避开他的小手，在他周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真空地带。
“看来衡儿真的和这里有特殊联系。”萧景澜若有所思，“古卷说幻雾林会根据进入者的心念制造幻象，我们得小心……”
话音未落，周围的竹林忽然开始移动！竹子如同活物般交错穿梭，转眼间就改变了排列，原本清晰的小径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条岔路，每一条都通向雾气深处。
与此同时，雾气中开始浮现出人影。
林悠然看到了父亲林尚书——他站在不远处，面色红润，笑容慈祥，正朝她招手：“悠然，来，跟爹回家。”
她又看到了萧景澜——不，是京城时那个冷漠的靖王，他负手而立，眼神冰冷：“林悠然，你不过是一枚棋子，别痴心妄想。”
幻象一个接一个出现，有已故的母亲，有年幼时的自己，有那些伤害过她的人，也有她渴望却得不到的温情。每一个幻象都栩栩如生，声音、气息、甚至眼神中的情绪都无比真实。
林悠然感到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她知道这些都是假的，但那些被勾起的记忆和情感却真实得让人窒息。
就在她心神动摇时，怀中的萧衡忽然发出一声响亮的啼哭！
哭声清越，如雏凤初鸣。
声音传开的瞬间，周围的幻象齐齐一震，随即如泡沫般破碎消散。移动的竹林停止了变幻，雾气也恢复了平静的流动。林悠然大口喘息，额上全是冷汗。
“没事了。”萧景澜扶住她，“是衡儿破了幻象。”
林悠然低头看孩子。萧衡已经不哭了，正抓着她的衣襟，小脸贴在她胸口，仿佛在安抚母亲。额头的混沌印记此刻泛着微弱的灰光，那些试图靠近的雾气被灰光推开，无法再影响他们。
“他能感知到我们的情绪，并用自身力量驱散幻觉。”萧景澜分析道，“看来带他进来是对的。”
确定了幻雾林的破解方法，两人继续前行。这一次，雾气再也不敢靠近，竹林也不再移动。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出现了一座竹亭。亭中有石桌，桌上放着一卷竹简。
林悠然拿起竹简展开。竹简上的文字是古老的青木文，但她发现自己竟然能看懂——那是圣莲血脉传承的记忆在起作用。
“第一层，幻雾林，考验心志。”她轻声念道，“能破幻象者，可得‘青竹令·幻篇’传承。传承需以建木本源激发……”
她看向手中的青竹杖。杖身此刻正微微发热，内里的流光开始加速流转。她福至心灵，将竹杖点在竹简上。
竹简骤然化作点点青光，尽数融入青竹杖。杖身一震，翠绿光芒大盛，片刻后又恢复原状，但林悠然能感觉到，杖中多了一段玄奥的信息——那是关于如何运用青竹令制造幻境、破除幻象的法门。
同时，竹亭后方出现了一道向上的石阶，石阶尽头是第二层的入口。
“看来每一层都有传承。”萧景澜若有所思，“七层遗址，对应七枚青竹令的七种能力。如果我们能集齐所有传承，或许……”
他没说下去，但林悠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或许真能找到彻底解决源暗之患的方法。
两人登上石阶。石阶不长，只有九十九级，但每上一级，周围的压力就增大一分。到第七十几级时，林悠然已经脸色发白，几乎迈不动步。
“我背你。”萧景澜要抱过萧衡。
“不用。”林悠然咬牙，“我能行。这里的压力……好像在淬炼身体。”
她说的没错。每上一级台阶，虽然压力增大，但也会有一股精纯的生机之力涌入体内，缓慢修复着她生产时受损的经脉。走到第九十级时，她苍白的脸上竟恢复了些许血色。
终于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眼前景象再变。
第二层，剑煞渊。
这里是一片巨大的地下空间，头顶是高不见顶的黑暗，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唯一的路，是悬在半空中的一条狭窄石梁，石梁宽不足一尺，仅容一人通过。而石梁下方，是无尽的黑暗，黑暗中不时传来金属摩擦般的刺耳声响，还有隐隐的剑气破空声。
更危险的是，石梁本身也在散发着凌厉的“剑煞”——那是千年剑气凝聚成的无形锋芒，触之如遭利刃加身。林悠然刚踏上石梁，衣袖就被划开一道口子，手臂上出现一道细细的血痕。
萧景澜立刻将她拉回，皱眉看着石梁：“这里的考验应该是‘勇’和‘锐’。需要一往无前的气势，还要有能抵御剑煞的护身手段。”
他试着运起北境真气，淡金色的护体罡气笼罩全身。再次踏上石梁时，剑煞与罡气碰撞，发出刺耳的嗤嗤声，但总算没有被直接伤到。
“你跟在我后面，紧贴着走。”他解下背囊，将萧衡递给林悠然，“抱着他，用青竹杖护住你们母子。”
林悠然点头，青竹杖横在身前。杖身翠光流转，形成一层薄薄的光罩，将她和孩子护在其中。她踏上石梁，果然剑煞被光罩挡住，虽然光罩在剧烈波动，但暂时无虞。
石梁很长，一眼望不到头。两人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在狭窄的梁上移动。走了约莫百步，下方的黑暗中忽然射出一道银色剑气！剑气如电，直取林悠然怀中的萧衡！
萧景澜反应极快，墨狼剑出鞘，一剑斩碎剑气。但紧接着，更多剑气从黑暗中射出，如暴雨般倾泻而来！
“快走！”萧景澜挥剑抵挡，剑光化作金色光幕，将大部分剑气挡下。但剑煞渊的剑气仿佛无穷无尽，而且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强。
林悠然咬紧牙关，加快脚步。青竹杖的光罩在剑气冲击下摇摇欲坠，她不得不将更多力量注入其中。但这样一来，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加不堪重负，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光罩即将破碎时，萧衡忽然又哭了。这一次不是破幻的啼哭，而是一种……愤怒的、仿佛被侵犯了领地的低吼。
随着哭声，孩子额头混沌印记大亮！灰白色的光芒如潮水般涌出，瞬间笼罩了周围三丈范围。那些射来的剑气触及灰光，竟如冰雪消融般消散，连石梁上的剑煞都被压制得近乎消失。
“这是……”萧景澜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林悠然却感到一阵心悸。她能感觉到，萧衡此刻散发出的力量，不再仅仅是温和的混沌之力，而是夹杂了一丝……毁灭的气息。就像当初在沉剑渊祭坛上，那股将源暗之力净化吞噬的恐怖力量。
灰光持续了约十息，然后缓缓收敛。萧衡小脸苍白，显然消耗巨大，闭上眼睛沉沉睡着了。但周围不再有剑气袭来，连剑煞都弱了许多。
两人趁机快速通过石梁。尽头处同样有一座石亭，亭中放着一柄石剑。
萧景澜上前握住石剑。剑身震动，化作银色光华融入墨狼剑中。剑身上的金狼符文旁，多了一道银色的剑纹。
“剑煞传承，主攻伐锐利。”他感受着剑中的信息，“这一关我们过了。”
第二层通往第三层的入口，是一道水幕。
水幕从天而降，不知源头在哪里，水流清澈却蕴含着浓郁的生机。透过水幕，能隐约看见后面的景象——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蓝色海洋，海水中漂浮着各种奇异的发光植物，美得如梦似幻。
“第三层，生机海。”林悠然回忆古卷记载，“这一层考验‘生’之道，据说有治愈一切伤势的神奇力量。但也要小心，过度的生机也会让人‘溺亡’。”
她看向怀中的萧衡。孩子因为刚才的爆发而虚弱沉睡，如果能进入生机海，或许能快速恢复。
“我们进去。”萧景澜率先踏入水幕。
穿过水幕的刹那，浓郁到化不开的生机扑面而来。林悠然只觉得浑身毛孔都张开了，贪婪地吸收着空气中的生命能量。生产时亏损的气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连额心黯淡的圣莲印记都重新亮起了微光。
萧衡在睡梦中咂了咂嘴，小脸恢复红润，呼吸也变得平稳有力。
生机海名副其实。他们站在一片白色的沙滩上，前方是蔚蓝的海水，海水中有各色游鱼嬉戏，空中飞舞着发光的蝴蝶状生物。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
但两人不敢放松警惕。古卷记载，生机海虽然能疗伤，但也有“生机过盛反成毒”的危险。若心神失守，沉迷于这种极致的舒适感，可能会永远沉睡在这里。
“找传承石碑。”萧景澜提醒道，“苏公子说，第三层的传承石碑上记载着重要信息。”
两人沿着海岸线寻找。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在一处珊瑚礁旁发现了一座石碑。石碑通体白玉制成，高约一人，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青木文。
林悠然上前阅读。这一次，她看得比第一层的竹简更仔细，脸色也越来越凝重。
“景澜……”她声音发颤，“石碑上记载着……建木陨落的真相。”
萧景澜走到她身边：“上面说什么？”
“上古时期，建木连通三界，维持天地平衡。但有一日，域外‘源暗’入侵，想要吞噬这个世界。建木为护苍生，以自身为代价封印源暗，但封印并不完整，留下了‘归墟之眼’这个破绽。”
她继续往下读：“建木陨落前，将本源分为七份，化作七枚青竹令散落世间。并留下预言——当源暗再次苏醒时，会有身负三种本源之力的‘混沌之子’诞生。混沌之子若得建木七层传承，便可重铸建木，彻底封印源暗。但若失败……”
“失败会怎样？”
林悠然抬头看向他，眼中满是惊恐：“混沌之子会成为新的源暗容器，他的力量会撕裂最后一道封印，让源暗之主完全降临。而到时候，这个世界……将再无生机。”
她低头看向怀中的萧衡，孩子睡得正香，完全不知自己背负着怎样的命运。
萧景澜沉默良久，忽然道：“石碑上有没有说，如何重铸建木？”
“有。”林悠然指向石碑最后一段，“需要七枚青竹令齐聚，以混沌之血为引，在归墟之眼的核心处举行仪式。但仪式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要么成功重铸建木，要么……”
要么萧衡成为祭品，要么他成为新的灾难。
就在这时，萧衡忽然醒了。他睁着那双异色眼睛，看着石碑上的文字，又看看父母，忽然伸出小手，指向生机海的深处。
那里，海水自动分开，露出一条向下的通道。通道尽头，隐约可见第四层的入口。
而通道两侧的海水中，浮现出无数双眼睛——那些眼睛没有恶意，只有深深的哀伤和期待，仿佛在无声地请求：请拯救我们，请拯救这个世界。
更让两人心头巨震的是，透过第四层的入口，他们看见了……一棵巨树的虚影。
那是建木，虽然只是残影，但那巍峨神圣的姿态，足以让任何见到它的人心生敬畏。
但与此同时，林悠然怀中的萧衡忽然全身颤抖，额头混沌印记剧烈闪烁，灰白光芒中竟开始渗入丝丝黑气！
“不好！”萧景澜脸色大变，“他在感应源暗！第四层……恐怕直接连通着归墟之眼的核心！”
他们必须做出选择：是继续深入，面对那可能毁灭一切的危险；还是就此退出，放弃唯一可能拯救世界的希望？
而生机海的天空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裂缝——那不是遗址内部的景象，而是外界的投影。裂缝中，隐约可见无数战船正破浪而来，船头上飘扬的，是漠北三大部落的狼旗！
时间，真的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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