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哑没有穿鞋。
脚底板下的青砖渗着一股子陈年的阴寒,顺着涌泉穴往上钻,跟手里那把断剑传来的热度在掌心处撞了个满怀。
金光还没灭,像呼吸一样吞吐不定。
他像只嗅到了腥味的猫,猛地俯下身,舌尖在那满是豁口的剑格边缘飞快地掠过。
舌尖像是被炭火烫了一下。那不是单纯的热,是辣。
那一层凝结在剑格上的淡青色锈迹,被他这带着体温的一舔,竟然化开了一丝。
嘴里的味蕾瞬间炸开,不是铁锈味,是三重混在一起的怪味:第一层是这几年闻惯了的硝石味,那是母亲谢卓颜剑穗上常年不散的火药气;
第二层是苦涩的松脂香,跟柳三变袖口那股穷酸墨味一模一样;第三层,也是最底下那层,是一股子令人作呕的铁腥气,混着炉渣的焦糊,那是胡黑那个疯子熔刀时特有的味道。
这把剑,把所有人的命都记住了。
阿哑没空去细品这股子怪味,他左手猛地探出,一把攥住了身旁炭笔崽那只还在无意识抽搐的左手。
炭笔崽浑身一震。
阿哑不由分说,硬是将那只瘦骨嶙峋、因为痉挛而变得僵硬的手掌,死死按在了自己的左胸口上。
咚、咚、咚。
那是阿哑的心跳。
一息,炭笔崽的手还在乱颤,跟心跳完全不在一个拍子上。
两息,那乱颤的指尖像是被磁石吸住,顿了一下。
三息。
那指尖的震颤频率陡然加快,像是疯了一样,开始追赶阿哑的心跳,紧接着又是一变,直接略过心跳,跟那断剑发出的细微嗡鸣声撞在了一起。
嗡——!
原本只是微亮的耳后胎记,此刻骤然暴涨出一团刺目的金光。
光芒并不散乱,而是像一把利剑,直直地捅向头顶那昏暗的地窖穹顶。
那里不再是死气沉沉的砖石。
三百六十个密密麻麻的弩机基座,被这金光一照,每一个基座中心的凹槽里,都浮起了一根极细的金丝。
金丝紧绷,正缓缓地向右旋转,发出令人牙酸的绞索声。
这声音阿哑听不见,但地面的震动告诉他——这旋转的方向,跟雁门关箭楼上那些巨型弩机上弦时的绞盘转向,分毫不差。
地窖口,陈伯像截枯木桩子一样拄着拐。
他没敢进去,右耳死死贴在门框那道干裂的木纹上。
左耳早就废了,如今这右耳就是他的命。
地底下的动静传上来,乱得很。
有风声,有金丝绞动的声音,还有两个孩子急促的呼吸声。
陈伯闭着眼,那满是皱纹的眼皮子都不带颤一下的。
第一声蜂鸣,太尖,那是铜哨碎裂的余音,剔除。
第二声闷响,那是地气翻涌,剔除。
他像是个在米缸里挑沙子的老农,把那些杂音一层层剥掉,直到耳膜里只剩下那个最微弱、却最有规律的震动——第七组。
哒……哒哒。
这节奏太熟了。
这就是刚才炭笔崽在房顶敲瓦的动静,也是三十年前,那个漫天风雪的夜里,谢卓颜背着剑在雁门关北坡第七座箭楼上焦躁踏步的声音。
陈伯猛地睁眼,浑浊的老眼里精光四射。
他抽出腋下那把用来夹煤球的长柄火钳,对着门框上一处不起眼的虫蛀孔洞,手起钳落。
当!停一拍。当!再停半拍。当!
这三下敲击,不偏不倚,正正好好卡在地下那第七组震动的首拍起势上,严丝合缝。
地底下的绞索声戛然而止。
穹顶上那缓缓旋转的三百六十根金丝同时一滞,像是被无形的手一把攥住。
所有基座凹槽的内壁上,那些原本模糊不清的纹路迅速凸起,那是用极微小的字体刻出的一行警示:“启钥者,须以谢氏血脉叩三阶,非力,乃节。”
角落里的暗格后头,胡黑整个人缩成了一团肉球。
他的左耳那个血窟窿已经不流血了,因为血都流进了喉咙里。
喉结剧烈滚动,那是他在拼命吞咽,这是第七次。
没了耳朵,他靠舌骨去“听”。
那半截嵌在鼓膜下的铜哨簧片虽然碎了,但在这种特定的高频震动下,正在逆向共振。
疼,钻心地疼,像是有把锯子在锯他的喉管。
但他不敢动,眼珠子死死盯着几步开外的阿哑。
那个哑巴孩子动了。
阿哑根本没看头顶的那些字,像是身体本能的反应。
他赤着的双脚在青砖上动了起来。
左脚跟轻点第一道砖缝。落地无声,但砖缝微微一沉。
停顿。
右脚尖点在第二道砖缝上。
再停顿。
左脚跟重重踏在第三道砖缝上。
这三下,每一次落脚的间隔,跟刚才陈伯火钳敲击的节奏、跟当年谢卓颜的踏步声、跟炭笔崽此刻左手按在胸口感受到的那缺失了四拍的心跳间隙——完全重合。
胡黑的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猛地伸手,一把撕开了左耳上胡乱缠绕的绷带。
那血肉模糊的耳洞深处,那半截残留的铜哨簧片正在疯狂地逆向震颤,发出一股人耳根本听不见,但足以震碎软组织的尖啸。
一口血沫子直接从胡黑嘴里喷了出来,顺着下巴流到了胸口的护心毛上。
他听到了,这哪里是什么脚步声,这就是催命符!
镇子外头,那棵老桃树下静得吓人。
柳三变没去凑地窖的热闹。
他站在树影里,那三份盖着户部大印的空白勘合,被他平平整整地铺在了树根那一层厚厚的腐叶上。
他从怀里摸出一支狼毫笔,没蘸墨盒,而是直接捅进了桃树树干上一处渗出胶液的裂口。
笔尖搅动,带出一团粘稠的液体。
这桃胶里,混着黑水峪特有的青蚨矿微粒,那是比金子还贵重的东西。
他提笔,手腕悬空,在那粗糙的羊皮纸背面飞快地写着:“雁门关十三窖,实存军粮二十万石,分藏黑水峪东坡三十亩起,每窖设谢氏断岳令符机括,启钥需节律三叩。”
最后一个字刚落笔,那字迹还没干透,异变陡生。
那棵看似快要枯死的老桃树,地下的根须突然像是活过来的巨蟒,猛地破土而出,几十条细根瞬间缠住了那三份勘合的四角。
没有任何声响,就像是泥沼吞噬活人。
羊皮纸被硬生生拖进了泥土深处。
三息之后。
原本勘合所在的位置,腐叶一阵翻涌,泥土里“呸”地一下,吐出了三枚桃核。
桃核表面光溜溜的,唯独核壳正中间,阴刻着一个轮廓——那跟阿哑枕头里那个桃木印模上的“楚”字一模一样。
只是这每一个“楚”字的最后一笔,都被一道细如发丝的刻痕给强行截断了。
那刻痕凌厉、决绝,像极了杨业老将军当年查验假账时,用剑尖随手划下的那个“假”字。
地窖里,风停了。
阿哑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剑柄,用力向上一拔。
断剑离地,剑尖垂下的瞬间,那一团金光顺着砖缝像水银泻地一样,疯狂地向着地窖出口蔓延。
站在门口的陈伯浑身一颤,右耳突然滚烫,像是被人用烙铁烫了一下。
这感觉太熟悉了。
三十年前,那个女人把他从黑水峪的死人堆里拽出来的时候,她剑穗上抖落的金粉也是这么烫着他的耳朵。
不是声音,是温度。
鬼使神差地,陈伯那只满是老茧的手伸向了早已失聪的左耳。
手指颤抖着探进耳道,那里面积了几十年的耳垢和旧痂被硬生生抠破。
指尖触碰到了一个硬物。
他用力一抠,带出一枚只有米粒大小、早已钙化的桃核碎屑。
阿哑几步跨过来,一把抓过那枚碎屑。
他没犹豫,直接将这带着陈伯体温和血迹的碎屑,硬塞进了炭笔崽左手掌心那道深可见骨的焦疤裂缝里。
“啊——!”
炭笔崽发出一声无声的嘶吼,浑身僵直。
他那只左手的五指像是炸开一样骤然张开,掌心里的血线不再乱窜,而是顺着某种特定的轨迹自动游走。
那是血,也是墨。
鲜血滴落在青砖地面上,迅速勾勒出一幅图——那是完整的雁门关北坡七座箭楼的俯视图。
就在这地图的最中心,原本该标注主楼的位置,却是一个空白的点,没落一滴血。
但就在这时,一道金光从砖缝里渗出,在那空白处聚拢,慢慢聚成了半个“谢”字。
言字旁,身字边,还差最后一笔横折钩。
呼——
地窖口的破洞处,一阵北风卷着一片粉白色的东西冲了进来。
那是一片桃花瓣,刚从外头那棵老桃树上落下,带着柳三变刚刚写下的墨意。
花瓣在空中打了个旋,不偏不倚,正正好好盖在了那个未写完的“谢”字上。
花瓣上的脉络纹路,那一勾一折,与那缺失的笔画严丝合缝,补全了这最后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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