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从上午自然流转至午后。模拟阳光的角度发生了变化，为房间铺上一层暖融的光晕。
米迦靠在床头，小腹上盖着薄毯，顾沉则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只手与他十指相扣，另一只手在虚拟光屏上滑动，处理着云翊和修斯传来的信息。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细微的电流声和他俩清浅的呼吸。
过了一会儿，顾沉需要查阅一份，存储在房间另一端数据终端里的加密档案。他轻轻松开米迦的手，温声道：“我过去一下，很快。”
他刚站起身，还没走出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窸窣的声响。回头一看，米迦已经下意识地掀开毯子，一只脚探下了床，冰蓝色的眼眸正望着他，里面还有丝来不及掩饰的紧张。
“别动。”顾沉的心像是被细微的针刺了一下。他立刻转身回到床边，轻轻按住他的肩膀，眉头微蹙，“你需要休息，想要什么告诉我。”
米迦动作一顿，立马耳根微红，窘迫掩饰道：“……我只是想喝口水。”
“我来。”顾沉转身去倒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视线一直牢牢黏在自己背上。他心中了然，默默叹了口气，并没有点破。
“我只是去那边，”他将温水递给米迦，指着不过五米外的终端，柔声安抚，“我保证，你坐在这里也能看见我。或者，我抱你一起过去？”
米迦脸颊微热，摇了摇头。他意识到是自己反应过度了，但那种害怕一眨眼雄主就会消失的恐慌，在孕期荷尔蒙的放大下，几乎成了本能。他低声说：“不用……我就在这里等你。”
顾沉没有坚持，但他改变了主意。他拿起便携光脑，回到床边坐下，将终端里的资料远程调用过来。
“在这里看也一样。”他重新握住米迦的手，继续工作。
米迦看着顾沉又回到触手可及的距离，身体放松下来。他安静地靠在旁边，不再说话，只是确保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始终有顾沉的身影。
午后，梅里在得到允许后，前来汇报。
他进入观察室时，看到顾沉正半靠在床头，光屏悬在面前。米迦就挨在他身侧，虽然脸色还带着点孕期的苍白，但眼神清亮了不少，正安静地看着顾沉处理信息。
亲眼确认中将精神尚可，梅里一直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他迅速垂下视线，恭敬地行礼：“将军，公爵阁下。”
米迦微微颔首，声音还有些沙哑，但语气是梅里熟悉的清冷：“外面情况怎么样？”
“回将军，”梅里立刻站直身体，像过去无数次汇报军情一样，“‘夜鸮’已经修整完毕，随时待命。队里十三个兄弟，全部签署最高保密契约，以后只听命于您。”
他言简意赅，先交代了最核心的虫员归属问题。
米迦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梅里是他亲自带出来的兵，这份忠心他信得过。
“官方已认定公爵阁下‘英勇殉国’。”梅里继续说下去，条理清晰：“公爵府目前由修斯管家勉力支撑，内部不稳，顾霆伯爵企图主事。”
顾沉冷笑不语。他的好叔父每逢这样的“机会”，都要跳出来蹦跶几下。“第四军团呢？”他问。
“多唯上将压力不小。”梅里回应，“不少虫都在明里暗里试探。此外，虫皇对‘伊安遗产’的传言非常上心，派出了大量虫手调查。”
米迦安静地听着，指尖在薄毯上无意识轻搓，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顾沉则在一旁，依旧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米迦手背，像是在安抚，也像是在帮自己理清思绪。
“还有，”梅里语气沉了下去，“上将来讯，‘博士’已经被虫皇紧急召回主星。上将在军事法庭的指控，被元老院和法庭硬压下来了，说证据不足，而且他的研究对帝国很有价值。”
顾沉和米迦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冷意。对这个结果，他们并不意外。
梅里深吸一口气，说出更关键的情报：“他那套系统在民间和保守派间被吹得神乎其神。但我们找到些线索。那东西根本不只是个观测工具，其核心功能似乎是捕捉和分析高阶虫族在极限状态下的精神力数据。”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
顾沉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冷意：“他在构建模型……一个能模拟，甚至复制顶级精神力的模型。”他看向米迦，补充道，“看来，这就是他非要逼我至绝境的原因”
为了拿到最完美的S+级样本。
梅里凝重地点头证实：“有消息说，博士一回帝都就进了皇室直属的‘潜渊’实验室，再没露过面。我们怀疑，他正在进行下一步的研究。”
所有信息汇报完毕，梅里安静地站在原地，等待米迦的指示。
米迦沉默了片刻，方才消化完这些信息。
他抬眼看向梅里，虽然倚靠在床头，却仿佛依旧坐在指挥席上，指令清晰而果断：“你们现在的任务是休整，利用情报渠道，重点监控两件事：一是，主星各方势力动向；二是，关于‘遗产’传闻的源头。”
“是，将军！”梅里领命，随即又迟疑地看向顾沉，“阁下，我们是否需要与多唯上将……”
“暂时不必。”这次是米迦出声打断，他语气沉稳，带着洞悉局势的冷静，“现在谁先动，谁就会成为靶子。我们要做的，是藏在影子里。”
梅里心中一定，恭敬行礼后悄然退下。
门在梅里身后轻轻合拢，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米迦疲惫地靠进顾沉怀里。顾沉默然不语，只是收紧了手臂，下颌轻轻抵着米迦发顶，眉宇间凝着一层驱不散的寒霜。
博士的威胁，比他预想的还要麻烦。这不只是一个玩阴谋的政客，还是个掌握了某些危险技术的疯子。
“我们时间不多了。”顾沉总结道，语气沉重。博士躲在暗处进行的禁忌研究，像一个不断读秒的定时炸弹。
米迦感受到他的压力，反手握紧了他的手，指尖用力，语气是毫无保留的坚定：“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
顾沉看着他的雌君，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低头，在米迦额头印下一吻。
“好。”他说，“那我们就一起，把藏在阴沟里的老鼠，和它背后的虫，都揪出来。”
短暂的温情后，顾沉重新拿起放在一旁的便携光屏，界面上是修斯传过来的“影”卫名单。他目光锐利地扫过被修斯重点标记的名字，周身的气息比刚刚冷冽许多。
米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轻声问：“怎么了？”
顾沉沉默了几秒，才用指尖点了点其中几个名字，声音里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属于少年‘顾沉’的压抑情绪：“这几只虫，根基很深。其中两个，是雄父当年颇为倚重，亲自安排进核心位置的。”
米迦敏锐地察觉到他语气的变化。以前的顾沉提及雄父顾凛，要么是事不关己的漠然，要么是旁观者般的审视。但此刻，那声音里带着一股几乎要破冰而出的冷意。
如此鲜明的情绪，让米迦微微一怔。
“雄主……”米迦冰蓝色的眼眸里带着担忧和疑问，“你……？”知道了什么？
顾沉放下光屏，抬手揉了揉眉心，这个动作里透出一种源自记忆深处的疲惫。他重新将米迦往怀里拢了拢，仿佛这样才能找到某种锚点。
“这次濒死，我的精神海破碎又重组，”他握着米迦手的力道不自知的有些重，声音低沉，“很多属于‘过去’的东西……那些被年少的我遗忘，或者说，被刻意封存的记忆和情绪，都涌了上来。”
他轻轻捏着米迦的手指，恍惚的说：“就感觉像……把丢掉的自己，一点点捡了回来，和现在的我彻底融在了一起。”
米迦耐心的倾听，眼底满溢心疼。
“所以，我看清了很多事。”顾沉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努力平复某种不适，然后才继续：“我回想起……雄父以前看我的眼神，根本不像是在看儿子，更像……在评估一件工具，计算着我的价值和风险……”
他的话被一个轻柔的动作打断了。米迦抬起手，温热的掌心轻轻覆上他冰凉的脸颊，将那不自觉地转向阴影处的脸转了回来，迫使他的视线重新聚焦在自己眼中。
“你不是工具。”米迦的声音很轻，却像利剑劈开阴霾，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是我的雄主，是即将破壳的虫蛋的雄父，是我们的未来。”
顾沉怔住了，感受着脸上真实的温度，那翻涌的寒意仿佛真的被驱散了些许。他闭了闭眼，消化着翻涌而上的情绪。
再开口时，他语气里的冷嘲淡了，只剩下疲惫的清醒：“他好像在透过我，审视，忌惮着什么。以前只觉得不舒服，现在才隐隐明白，他忌惮的，或许是我身上……雌父留下的影子。”
这番话信息量极大，米迦的心猛地一沉。他立刻抓住了关键：“所以，你认为‘影’卫的问题，根源在老公爵？”
“不确定。”顾沉摇头，思路清晰地分析，“‘影’卫的选拔，据说最初理念源于雌父，他想要一支打破陈规、追寻‘破晓’的力量。但实际的掌控和培养，一直由雄父负责。”
他想起寂夜当时对他说的话，补充道，“寂夜他们追随的，应该是雌父的理念，也是我现在走的路。但由雄父亲手安排进来的这些……”
他看向名单，眼神冰冷：“他们的忠诚，恐怕更倾向于雄父个虫，或者说，是雄父所代表的，某种我们还不清楚的立场。”
米迦立刻跟上他的思路，将领的敏锐让他瞬间想到了更多：“如果老公爵的立场与我们现在所走的路背道而驰……那这些‘影’，就是钉在我们内部的钉子。”
他心疼地看着顾沉，要亲手处理父亲留下的虫，还要直面父亲可能存在的问题，这其中的煎熬可想而知。
顾沉感受到了他的心疼，用力回握了一下他的手，表示自己扛得住。
“我还想起……”顾沉的目光有些悠远，像是在努力打捞深埋的记忆，“我的雌父伊安上将……其实幼时在公爵府，我很少能看见他。”
他语气带上了丝追忆的恍惚，甚至还藏着点连他自己都恍然未查的浅淡孺慕，和更深的不解，“都说他和顾凛感情甚笃，但他永远不是在前线，就是在实验室。能陪在我身边的时间极少……”
“但我记起……”他努力回忆着那份沉睡了太久的记忆，“他曾对年幼的我说过一句话……‘沉沉，记住，真正的力量，在你心里，不在天上。’”
顾沉复述着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眼神锐利起来，“那时候我不懂。现在想来，雌父在那时，或许就发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或许是顾凛，或许是皇室，也或许……是那个掌控着虫族的“主系统”……
真正的力量，在你心里，不在天上。
米迦无声呢喃着这句话，澄澈眸底，不解满溢。伊安上将到底想要告诉“小顾沉”什么呢……？他到底发现了什么？
顾沉看着米迦的满目茫然和忧切，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沉声道：“雌父的研究，恐怕触及了帝国最核心的秘密。而雄父的态度……” 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但那份怀疑和沉重，已经弥漫在空气中。
他想起寂夜和“影”卫的效忠，他们在追寻“破晓”，撕裂“腐朽的长夜”。那么，顾凛培养他们时，最初的宏愿或许与雌父伊安一致。
但最终，或许是顾凛背叛了这条道路，也背叛了伊安。“影”卫内部的分歧，大概率也由此而生。
清洗“影”卫，不仅仅是清除内奸，更是要厘清顾凛的立场，挖掘伊安被尘封的真相，以及……对抗那个“天上的眼睛”的第一步。
米迦同样明白这一切的严重性和关联性。他撑起身子，冰蓝色的眼眸直视顾沉，里面没有丝毫退缩，只有与他并肩而立的决绝：“我会帮你。我们一起把那些不为虫知的东西挖出来，然后扫平障碍。”
顾沉看着他的雌君，心中翻涌着的属于少年顾沉冰冷恨意与沉重，在此刻都被这份毫无保留的理解和支持熨帖。
他俯身，在米迦额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好。”他低声说，带着承诺，“我们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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