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未尽,霜风如刀,裁衣司的铜漏滴到三更,火盆里的炭却早已熄成灰白。新来的绣女们跪在青砖地上,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排尚未开刃的针——她们不敢动,也不敢喘。
杜嬷嬷就站在那扇雕着缠枝海棠的朱漆门前,一身墨色织金褙子,腰间悬着一串铜铃,走一步,响一声,冷得像是从地底爬出来的判官。
她年过五旬,眉骨高耸如山脊,眼窝深陷,目光扫过之处,连烛火都矮了三分。没人知道她何时入宫,更没人敢问她为何能执掌“棠血绣坊”三十年不倒。只知前朝三位太子妃出嫁前夜,皆因绣功不合规矩,被她亲手逐出绣坊;更有传言,某位贵人因错了一针“回针十八式”,翌日便暴毙于闺中,尸身僵直如绷布。
今夜,她为新人立规。
“棠血绣,非寻常女红。”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凿进耳膜,“一针一线,皆通魂魄。你们手中的丝线,不是彩绸,是命线。绣错了,不只是废一幅嫁衣——是要折寿、断命、祸及三代的。”
她说罢,缓缓抬手。身后两名粗使婆子抬上一只檀木箱,打开时,一股陈年血气扑面而来。
箱中叠放着七件嫁衣,皆以雪缎为底,绣着并蒂海棠。可细看之下,那些花蕊竟是用极细的红线密密缝成,针脚扭曲如挣扎的手指,花瓣边缘还泛着暗褐——那是干涸已久的血迹。
“这是上一批学徒的‘作业’。”杜嬷嬷指尖轻抚其中一件,“第一人,心浮气躁,海棠缺瓣;第二人,丝线未净,沾了荤腥;第三人……夜里偷哭,泪落绣面,坏了‘贞静之气’。”她顿了顿,嘴角微扬,“现在,她们都在井底躺着,骨头都成了绣花针的磨石。”
众女瑟缩,有胆小的已开始发抖。唯有角落里的苏锦年依旧低首,双手交叠置于膝上,呼吸平稳如眠。
杜嬷嬷的目光终于落在她身上。
“你,叫什么?”
“苏锦年。”
“为何来此?”
“为绣一件嫁衣。”
“给谁?”
她抬眸,眼神清冽如雪泉:“给我自己。”
满室一静。连风都停了。
杜嬷嬷忽然笑了,笑声沙哑如锈铁相磨。她缓步走近,从袖中抽出一根金针,在烛火下轻轻一晃——那针尖竟泛着幽蓝,分明淬过毒。
“好志气。”她将针抵在苏锦年颈侧,冰凉刺肤,“可你可知,这棠血绣坊最忌讳的,就是‘为自己绣’?嫁衣乃礼器,承天意、系宗庙,岂容私情玷污?”
苏锦年不动,只轻声道:“若我偏要绣呢?”
“那你就得先学会——”杜嬷嬷猛然发力,金针划破她颈侧皮肤,一滴血珠滚落,正正坠入裙裾上的空白海棠绣纹,“用血养线,以命续针。”
血渗入丝绢,瞬间晕开一朵猩红海棠,宛如活物初绽。
杜嬷嬷收回针,转身走向墙边那幅百年《春棠图》,图中千朵海棠,每一朵都由不同绣工完成,唯有一朵始终空缺——位于画心左下方,形如心房位置。
“这朵海棠,等了三十七年。”她低声说,“等一个敢用自己的血来绣的人。”
她回身,盯着苏锦年:“你若能活过七日‘试针刑’,便可执针补此花。但若失败……你的皮,会成为下一任学徒的绷架。”
众人惊骇欲绝。唯有苏锦年缓缓起身,抹去颈边血痕,对着那幅残图深深一拜。
风穿窗而入,吹动她未束的长发,也吹动墙上那幅《春棠图》。千朵海棠簌簌轻颤,仿佛在迎接一位久候的新主。
而在暗处,一道身影悄然退入廊影——沈清砚靠在柱后,手中折扇半掩面容,眼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震动。
他知道,那个曾在十年前雪夜焚尽嫁衣的女孩,终于回来了。
而这一回,她不再逃避,而是提针为剑,步步踏向这吃人的锦绣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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