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生舱内，苏念的意识在剧痛、寒冷和药物残留的副作用中浮沉。每一次短暂的清醒，都伴随着肢体撕裂般的痛楚和深入骨髓的寒意。她蜷缩着，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试图用那件早已湿透、结着盐霜的单薄衣物裹紧自己，却是徒劳。
导航屏幕微弱的光芒，是这片绝对黑暗和寂静中唯一的光源，映照着她失血过多而近乎透明的脸颊。坐标固执地指向那片错误的深渊，而代表追踪器的红灯，依旧死寂。那支来历不明的药剂，以摧毁性的方式，暂时扼杀了信号，也几乎抽干了她最后的气力。
时间失去了意义。或许只过了几分钟，或许是几个世纪。
就在她意识即将再次被冰冷和虚无所吞噬时，一种极其细微的、不同于海浪摩擦的震动感，透过冰冷的舱壁传递而来。
嗡……
低沉的、富有节奏的引擎轰鸣，由远及近。
不是之前那些致命的特种作业船，这声音更浑厚，更……陈旧？
苏念猛地睁开眼，用尽意志力压下身体的颤抖和眩晕，挣扎着凑到那个小小的观察窗前。
透过模糊的玻璃，她看到一盏孤零零的、昏黄的航灯，刺破了浓重的夜幕。灯光下，是一艘中等大小的老旧拖网渔轮的轮廓。船体漆皮剥落，锈迹斑斑，随着波浪起伏，发出吱吱呀呀的呻吟，与周围死寂的奢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艘真正的、看起来与阴谋和杀戮毫无瓜葛的渔船？
是巧合？还是伪装得极好的陷阱？
求生的本能让她几乎要立刻发出求救信号，但理智死死地扼住了她的喉咙。周凛的势力盘根错节，那个面罩男人背后的组织更是深不可测。任何轻信，都可能万劫不复。
渔轮似乎并未发现这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逃生舱，继续着它缓慢的航向，眼看就要交错而过。
就在苏念内心激烈挣扎，指尖几乎要抠进掌心时，渔轮甲板上，一个佝偻的身影走了出来，倚在锈蚀的栏杆旁，点燃了一支烟卷。猩红的光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借着那微弱的光亮，苏念看清了那人的侧脸——深刻的皱纹，被海风侵蚀得粗糙如树皮的皮肤，以及那双在夜色中依旧锐利、却带着浓浓疲惫的眼睛。
老刀！
竟然是他？！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和雷奕在一起？或者去了那个“灯塔”安全屋？
巨大的震惊和疑虑瞬间淹没了苏念。但此刻，她已没有时间权衡。这是唯一的机会！
她猛地拍打着观察窗的内壁，尽管知道外面根本听不见。她摸索着舱内，找到了那个手动触发求救信号的开关——一个红色的、需要用力拉下的操纵杆。
没有犹豫，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拉下！
嗤——
逃生舱顶部，一盏功率不大的应急求救灯骤然亮起，射出刺目的红光，穿透黑暗， silent 地旋转着，如同垂死者最后的心跳。
同时，一阵微弱却持续的蜂鸣声在舱内响起。
渔轮甲板上的老刀几乎立刻注意到了这突兀出现的红光。他猛地扔掉了烟卷，身体瞬间绷直，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过来。
渔船引擎的轰鸣声发生了变化，转速降低，船体开始缓缓转向，向着逃生舱靠拢。
苏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中紧紧握着那把求生刀，身体紧绷，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渔轮小心地靠近，避免碰撞。老刀的身影出现在船舷边，他放下绳梯，朝着逃生舱打着手势。
舱盖从外部被艰难地撬开一条缝隙，冰冷的海风和老刀那张写满惊疑与凝重的脸同时涌入。
“苏丫头？！”他看到舱内苏念狼狈不堪、奄奄一息的模样，瞳孔骤缩，声音沙哑而急切，“你怎么会在这？！不是该……”他猛地顿住，似乎意识到什么，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警惕地扫视了一眼四周漆黑的海面。
“先……上来！”他没有多问，伸出粗糙有力的大手。
苏念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抓住他的手，被他几乎是拖拽着拉上了渔轮甲板。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让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几乎站立不稳。
老刀迅速将她扶到一堆散发着鱼腥味的旧帆布后面，递过一个锈迹斑斑的铁质酒壶：“喝一口，驱驱寒。”
辛辣劣质的烈酒灼烧着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热量，却也刺激得她再次咳嗽。但意识却因此清醒了不少。
“其他人呢？雷奕呢？江迟呢？”苏念抓住老刀的胳膊，急切地问道，声音嘶哑得厉害。
老刀脸色阴沉，摇了摇头，眼神晦暗：“信号断了。‘铁砧’那边最后的消息是全面接火，结构崩塌……凶多吉少。”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至于那小子……按计划，潜航器应该已经抵达‘灯塔’。但现在……我联系不上那边。”
苏念的心猛地沉了下去。雷奕他们……江迟……难道都……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盯着老刀，“这艘船是？”
“这是我的‘家当’。”老刀拍了拍锈蚀的栏杆，语气带着一丝自嘲，“早就备下的后路，没想到真用上了。监测站爆炸后，我侥幸脱身，知道常规路线肯定被盯死了，就想着绕道这片老航道，看能不能碰碰运气，没想到……”他看了一眼那还在发出微弱红光的逃生舱，“捡到了你。”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但苏念心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打消。这一切，似乎太过巧合。
“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片海域。”老刀没有给她更多思考的时间，语气急促，“你那个追踪器？”
“暂时……解决了。”苏念含糊道，没有提及那支危险的药剂。
老刀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点头：“那就好。但你杀了周凛，又毁了他们的岛，拿了他们的东西……”他指了指苏念始终紧握的读取器，“他们绝不会罢休。海上、陆上，恐怕早已布满了眼线。常规途径回国，等于自投罗网。”
“那怎么办？”
老刀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远方漆黑的海平面，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压得极低：“有一个地方……或许能暂时躲一躲。一个周凛和他背后的人，的手，暂时还伸不到的地方。”
“哪里？”
“‘鼹鼠’集市。”老刀吐出四个字，眼神变得幽深，“一个只在特定时间、特定坐标出现的海上黑市。那里没有规则，只认筹码和实力。是各路牛鬼蛇神交易情报、洗钱销赃、甚至购买‘庇护’的地方。我们可以去那里碰碰运气，或许能弄到新的身份，找到离开的船，甚至……打听到一些消息。”
海上黑市？这听起来比直接回国更加危险，如同深入狼窝。
但正如老刀所说，她似乎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
“你需要什么？”苏念直接问道。这种地方，绝不会白白提供帮助。
老刀的目光再次落到她手中的读取器上：“那里面的东西，就是最好的敲门砖。当然，不需要全部，只需要一点点……‘样品’，就足够引起某些大人物的兴趣，换来我们需要的。”
用父亲用命换来的证据做交易？苏念的手指瞬间收紧。
但她明白，这是目前唯一的、可行的路径。活下去，才能谈复仇和真相。
“……好。”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回答。
老刀不再多言，转身走向驾驶室，操舵改变航向。老旧渔轮的引擎发出更加沉重的轰鸣，破开海浪，向着更加远离航线、更加未知的黑暗海域驶去。
苏念裹紧帆布，靠在冰冷的船舷上，回望那片渐渐远去的、曾经爆发死战的海域。雷奕他们的牺牲，江迟的不知所踪，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心口。
而前方，是更加诡谲莫测的“鼹鼠”集市。
她低头，看着手中那枚冰冷的存储卡。
余烬未冷，新的赌局，已然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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