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流在夜色中流淌，发出清脆而永恒的潺潺声响，稀释了林间令人不安的寂静。水流不大，清澈见底，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银光。苏念选择的过夜地点是溪流拐弯处一片向内凹陷的岩壁下方，地面铺着厚厚的干燥沙土和鹅卵石，头顶的岩石向前延伸，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勉强能遮蔽风雨的浅洞。
相比于昨晚荒滩上的岩石夹角，这里简直是“豪宅”。至少，地面是干燥的，头顶有遮蔽，不远处就是源源不断的淡水。
苏念收集了足够的干柴，在岩壁凹陷的背风处重新升起了篝火。火焰驱散了溪畔的湿冷，也带来了久违的安全感。她用树枝搭起简易的架子，将两人湿透破烂的衣物再次烘烤。又将水瓢装满溪水，放在火边温热。
火光跳跃，映照着岩壁粗糙的纹理和两人疲惫的脸。
经过白天的生死拖行和短暂休整，体力似乎恢复了一点点，但精神和身体上的双重透支，依旧如同沉重的枷锁。饥饿感却随着干渴的缓解而变得空前清晰和尖锐，胃部传来一阵阵空虚的绞痛。
苏念看了一眼火堆，又看了一眼幽深的溪流。她拿起那根削尖的木棍，走到溪边，凝视着水面。月光下，偶尔能看到巴掌大小的黑影在水底石缝间快速游弋。
捕鱼。这是他们目前可能获得蛋白质最直接的方式，虽然希望渺茫。
她没有经验，只有最原始的工具和近乎本能的耐心。她站在溪边，如同凝固的岩石，只有握着木棍的手臂微微调整着角度，目光锐利地锁定水面下任何一个细微的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溪水冰冷刺骨，寒意顺着脚底向上蔓延。她左臂的伤口在持续的用力准备下隐隐作痛。
江迟靠在岩壁上，看着她专注而孤寂的背影。他想帮忙，但断腿让他连移动到溪边都做不到，只能徒劳地看着。
就在江迟几乎要放弃希望，以为今夜又将空着肚子煎熬时——
苏念的手臂猛地动了！
快如闪电，又稳如磐石！
削尖的木棍带着破空的风声，狠狠刺入水中！
“噗嗤！”
水花四溅！
木棍抬起时，尖端赫然刺穿了一条挣扎甩尾的、银灰色的小鱼！虽然不大，只有手掌长短，但在这绝境中，无异于山珍海味！
苏念将鱼取下，用锋利的石片快速刮掉鱼鳞，清理内脏，然后串在另一根细枝上，架到火上烘烤。
很快，烤鱼的焦香混杂着柴火的气息弥漫开来，刺激着两人空瘪的肠胃，引发更强烈的饥饿感。
鱼很小，烤熟后更是缩水得可怜。苏念将其分成极不平均的两份，将大得多的那份递给了江迟。
江迟看着那焦黄喷香、却小得可怜的鱼块，又看看苏念手里更小的那份，喉咙发紧。“你……”
“你需要恢复。”苏念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自己已经开始咀嚼那份小得可怜的鱼肉，连细小的鱼刺都小心地嚼碎咽下，不浪费任何一点可能的热量和营养。
江迟不再说话，接过鱼，小口却珍惜地吃着。鱼肉焦香中带着溪水的清甜，虽然少，却实实在在地填补了胃部的空虚，带来了微弱的、却真实的热量。
吃完这顿简陋到极致的“晚餐”，两人坐在火堆旁。身体依旧疲惫，伤口依旧疼痛，但至少，饥饿的折磨暂时退却了。
夜色渐深，林间的风声和溪流声交织成催眠的乐章。但两人都没有睡意。白天的发现——那块刻字的石头和“深海”标记的布料残片——像一根冰冷的刺，扎在心头。
“你说……”江迟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声音在火光中显得有些飘忽，“那片布料，还有石头……是‘波塞冬’的人留下的吗？他们……会不会还在这附近？”
苏念拨弄了一下火堆，火星升腾。“有可能。”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寒意，“那片布料焦黑，像是焚烧或爆炸残留。可能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故？或者，是他们销毁证据留下的痕迹。”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更加幽深：“但无论是什么，都说明这片区域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干净’。我们在这里停留的时间越长，暴露的风险就越大。”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江迟问道，语气里带着迷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苏念目光投向溪流对岸更深的黑暗丛林。“继续向内陆走。尽量远离海岸线，远离任何可能与他们有关的痕迹。找到人烟，或者……至少找到一个可以让你腿伤稳定恢复的相对安全的地方。”
她看了一眼江迟用简陋夹板固定的右腿，眉头微蹙。骨折需要静养和专业的治疗，这样拖行和恶劣的环境，只会让伤势恶化，甚至落下永久残疾。
但眼下，他们没有选择。
“你的腿，”她转回目光，看向江迟，“必须尽快得到处理。但我们没有药，没有条件。”
江迟低下头，看着自己肿胀变形的小腿，心底一片冰凉。他知道苏念说的是事实。
“不过，”苏念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冷静，“这片林子，或许能提供一些替代品。明天，我找找看有没有可以消炎镇痛、促进骨骼愈合的草药。”
她说着，从破布包的夹层里，拿出那片焦黑的布料残片，就着火光，再次仔细端详上面那个褪色的荆棘星芒标记。
“这个东西……”她低声自语，又像是说给江迟听，“或许不仅仅是危险。也可能……是线索。”
江迟心中一动。线索？
“如果这里真的曾是‘波塞冬’的陆上接应点，或许会留下更多痕迹——废弃的设施，遗留的物品，甚至……通往别处的隐秘路径。”苏念的眼神在火光下闪烁着算计的光芒，“找到这些，或许能让我们更了解敌人，甚至……找到离开这里，或者反击的机会。”
绝境之中，她依然在思考如何将危机转化为契机。
江迟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永不熄灭的、冰冷而灼人的火焰。那火焰驱散了部分他心头的迷茫和恐惧，却也让他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与这个女人之间，那深不可测的差距。
她是复仇者，是生存者，是握刀的人。
而他，至少目前，只是一把需要被修复、被磨砺的钝刀。
夜色深沉，火光渐弱。
在潺潺的溪水声中，两人各怀心思，守着这堆微弱的篝火，也守护着彼此之间那根在绝境中被不断淬炼、愈发复杂难明的纽带。
明天，又将是一场新的跋涉与探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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