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暗夜夺金》
午夜时分,惊雷撕裂了墨汁般浓稠的夜空,惨白的光瞬息映亮“乐天工坊”湿漉漉的瓦檐。紧随其后的,是天地震怒的巨响,仿佛要将这座新崛起的工坊彻底碾碎。暴雨如天河倒倾,狠狠鞭打着庭院里积水渐深的青石板,溅起一片迷蒙的水雾。檐下悬着的灯笼在狂风中剧烈摇晃,昏黄的光晕挣扎着,将廊下陈乐天孤立的影子拉扯得扭曲变形。
寒意,并非仅仅来自这初秋的冷雨。
他身后,工坊深处那间存放珍贵原料与半成品的库房,此刻正传出伙计们一片慌乱的嘶喊与杂沓奔跑的踩水声。门被猛地撞开,管库的老周浑身湿透,雨水混着冷汗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往下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东家…东家!糟了!库房…库房顶子漏了!那批新到的南洋紫檀芯料…还有刚熬好的几大桶生漆底子…全…全泡汤了!”
陈乐天没有回头,肩胛骨在湿透的薄绸长衫下绷紧如铁。他望着雨幕深处,目光似乎穿透了这无边的黑暗。又一个炸雷滚过,映亮了他眼中瞬间掠过的一抹沉痛,随即被更深的冰寒覆盖。
“漏了?”他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风雨的喧嚣,带着一丝被砂纸打磨过的喑哑,“不是早就让你们仔细检查过库顶,加固过防雨油毡?”
老周扑通一声跪在冰冷的积水里:“查…查了!可…可这雨太邪性了,跟老天爷拿盆往下倒似的!还有…还有那油毡…那油毡…” 他语无伦次,恐惧像冰水一样浸透骨髓。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碎雨幕的封锁,在工坊紧闭的大门外戛然而止。门板被擂得山响,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开门!东家!急报!天大的急报!” 是负责押送一批重要成品漆料去往苏州府“裕泰号”交货的管事王铁头的声音,嘶哑得变了调。
门栓刚被抽开,王铁头就像个水鬼般撞了进来,泥浆裹满全身,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痕。他扑倒在地,甚至来不及爬起,便朝着陈乐天的方向嘶吼:“东家!‘裕泰号’…姓孙的王八蛋反水了!他…他扣下了咱们的货!说…说咱们的漆料质地稀薄、色泽不正,是…是以次充好的假货!要…要按契书十倍罚银!他…他还说…” 王铁头剧烈地喘着粗气,血丝布满的眼珠里全是惊惶,“还说咱们工坊…快完了!让您…趁早收拾包袱滚出江南!”
“裕泰号”孙掌柜,那张堆满虚假恭维的胖脸瞬间在陈乐天脑中浮现。此人曾是他初入江南木材行当,第一个伸出橄榄枝、签下大额订单的“贵人”。陈乐天只觉得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又被冰冷地咽下。
库房漏水,珍材尽毁;最大合作商翻脸无情,索赔天价罚银。两记重锤,一内一外,配合着这毁天灭地的雷雨,时机精准得令人齿冷。
“好,好得很。”陈乐天缓缓转过身,湿透的额发黏在苍白的额角,雨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滑落。他看着跪在泥水里的老周和瘫软在地的王铁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是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却比暴怒更让人心悸。
“都起来。”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库房,能抢救多少是多少。老周,你亲自带人去做。王铁头,”他目光转向地上泥人般的管事,“去换身干衣服,把‘裕泰号’扣货的文书契据,孙胖子说的每一个字,原原本本,给我写清楚。”
两人被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寒意慑住,连滚爬爬地领命而去。
陈乐天独自一人,重新面对狂暴的雨幕。冰冷的雨水不断冲刷着他的脸,却浇不灭心头那簇幽蓝的火焰。他慢慢从怀中摸出一个扁平的、冰冷的金属小盒——一只他穿越后始终贴身藏匿的Zippo打火机。拇指熟练地一擦,“嚓”的一声轻响,一朵小小的、橘黄而温暖的火苗在肆虐的风雨中顽强地跳了出来,映亮了他眼底深处蛰伏的锋芒。
“想玩死我?”他对着火焰低语,嘴角扯出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那就看看,谁手里的底牌,够硬,够绝。”
接下来的三日,“乐天工坊”仿佛成了一艘在惊涛骇浪中行将沉没的破船。库房被淹的消息不胫而走,如同瘟疫般在行会中扩散。“裕泰号”孙掌柜更是撕破了脸皮,公然在苏州府的茶楼酒肆间宣扬乐天工坊的漆料“徒有虚名,金玉其外”,甚至请出了行会里几位德(自)高(诩)望(权)重(威)的老供奉,言之凿凿地“鉴定”乐天工坊的成品漆“火候不足,易开裂剥落”。更有甚者,一些原本签了订单的小商户开始动摇,试探着上门,言语闪烁,意思只有一个:退货。
工坊内部的气氛更是降到了冰点。伙计们走路都踮着脚尖,说话压着嗓子,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大难临头的压抑和恐慌。窃窃私语如同角落里的霉菌,悄然滋生。
“听说了吗?东家把自己关在调漆房里,一天一夜没出来了…”
“唉,库房那批料子毁了,孙掌柜那边又翻脸不认人,还十倍罚银…这不是要命吗?”
“我看悬了…这么大的窟窿,神仙也难补…”
“听说东家把最后一点压箱底的本钱,都投进那个…那个什么‘水牢漆’里了?要是再不成…”
“嘘!小声点!东家出来了!”
紧闭了三日的调漆房厚重木门,终于在第四日清晨“吱呀”一声,被从内推开。陈乐天走了出来。
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了眯眼。连续三天的殚精竭虑,在他脸上刻下了明显的疲惫痕迹,眼窝深陷,颧骨显得更高,下巴冒出一层青黑的胡茬,让他平添了几分落寞与憔悴。那身原本合体的锦缎长衫也皱巴巴的,袖口和前襟沾着几块难以分辨的深色污渍,像是凝固的漆液混合着汗渍。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巴掌大的、厚实的粗陶小罐,罐口用厚厚的油纸和麻绳死死封住,仿佛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又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伙计们屏息凝神,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那只小罐上,又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东家的神色。那疲惫与憔悴是如此真切,那紧握陶罐的姿态里,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近乎绝望的偏执。所有人心头都沉甸甸的——完了,东家这是被逼到绝路,彻底魔怔了。
陈乐天对周遭的目光视若无睹,他径直走向工坊后院那间最僻静、也最安全的秘料储藏室。脚步有些虚浮,背影在晨光中拖得长长的,显得异常单薄而沉重。他将那粗陶小罐小心翼翼地、无比珍重地锁进了储藏室最深处那只沉重的樟木箱里,又反复检查了铜锁,这才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脊背都似乎佝偻了几分。
这无声的举动,这沉重的叹息,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潭,在工坊死寂绝望的空气中,激起了绝望的涟漪。绝望的气息,无声地蔓延开来。没人注意到,当他背对众人,指尖拂过那只粗陶小罐底部某个极其隐蔽的微小凹陷时,那深陷眼窝里一闪而过的,是冰锥般的锐利寒芒。
深夜,万籁俱寂。白日里的喧嚣和绝望仿佛都被浓稠的黑暗吞噬。秘料储藏室窗外,一道鬼魅般的影子贴着墙根无声移动,如同壁虎。月光吝啬地洒下一点清辉,只照亮一双异常灵活、闪烁着贪婪与急切光芒的眼睛——正是账房老周新收的、手脚麻利的“远房侄子”,周小乙。
他屏住呼吸,耳朵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仔细聆听着储藏室内的动静——只有一片死寂。他眼中掠过狂喜,从怀里摸出一根细长的、前端带钩的铁丝,熟练地插入储藏室那扇并不算特别坚固的木门锁孔。轻微的“咔哒”声在寂静中被放大,如同惊雷,让他心脏狂跳。他僵在原地,冷汗瞬间湿透内衫,侧耳听了半晌,确认无人惊觉,这才颤抖着,一点点推开沉重的木门。
储藏室内弥漫着生漆、桐油和各种木材香料混合的独特气味,浓重得有些呛人。黑暗浓得化不开。周小乙不敢点灯,只能凭借着白日里偷偷观察的记忆,摸索着走向房间深处那个巨大的樟木箱。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铜锁,他掏出另一把特制的细巧工具,屏息凝神,手指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微微颤抖。时间仿佛凝固,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和铜锁内部机关被拨弄的极其细微的“咔、咔”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片刻,也许是一生。终于,“嗒”的一声轻响,铜锁弹开!周小乙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猛地掀开沉重的箱盖,一股更浓郁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他迫不及待地伸手进去摸索,指尖很快触碰到一个粗糙的、冰冷的陶罐!正是白日里陈乐天视若性命般锁进去的那个!
狂喜如同电流般瞬间席卷全身!成了!他一把抓起陶罐,入手沉甸甸的,仿佛捧着一座金山!他再也顾不得其他,将陶罐死死抱在怀里,像最敏捷的狸猫般窜出储藏室,反手带上木门,身影迅速消失在院墙的阴影下。
就在他身影消失的刹那,储藏室对面厢房的窗纸后,一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睛缓缓睁开。陈乐天无声地站在窗前,指尖捻着一小撮在月光下泛着奇异幽蓝光泽的粉末。窗外,周小乙仓惶逃窜带起的微风,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汗液的咸腥。
“鱼,咬钩了。” 他对着掌心幽蓝的粉末,无声低语。
翌日,天刚蒙蒙亮,“裕泰号”孙掌柜的宅邸大门便被拍得山响。守门的家丁打着哈欠,骂骂咧咧地打开一条门缝,只见浑身泥点、狼狈不堪的周小乙像条丧家之犬般扑了进来,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亢奋,怀里死死抱着一个粗陶罐子。
“孙…孙老爷!大功告成!秘方!‘水牢漆’的秘方到手了!” 周小乙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扑倒在铺着猩红地毯的花厅里。
正端着盖碗茶、志得意满的孙掌柜猛地站起,肥胖的身躯激动得微微发颤,细小的眼睛射出饿狼般贪婪的精光:“快!拿来!快拿来我看!”
周小乙献宝似的将粗陶罐高高举起。孙掌柜一把夺过,迫不及待地撕开封口的油纸和麻绳。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桐油、树脂和某种刺鼻化学气味的浓烈气息瞬间弥漫开来。他毫不嫌弃地将鼻子凑近罐口,贪婪地嗅着,仿佛那是世间最迷人的芬芳。罐内是半凝固的、呈现奇异暗金色的粘稠膏体,质地细腻,光泽内敛,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好!好!好!”孙掌柜连喊三声好,脸上的肥肉激动地抖动,“果然是秘方!陈乐天那小崽子,藏得可真深!周小乙,你立了大功!大大的功劳!” 他兴奋地搓着肥厚的手掌,仿佛已经看到了金元宝滚滚而来,“立刻!召集行会所有理事!还有那些一直观望的木材商!今日午时,就在我‘裕泰号’大堂!我要让他们亲眼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不惧水火’的漆中圣品!我要让陈乐天那破工坊,彻底烂在泥里!”
“裕泰号”大堂,午时未至,已是人声鼎沸。江南木材行会的理事们、各大商号的东家掌柜、闻风而来的好奇看客,将宽敞的大堂挤得水泄不通。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香料、汗味和一种奇特的、名为“乐天工坊”的失败即将被公开展示的兴奋气息。
孙掌柜满面红光,腆着肚子,如同一位即将登基的帝王,被众人簇拥在中央。他清了清嗓子,志得意满的声音响彻大堂:“诸位!今日召集大家,不为别的!只为戳破一个欺世盗名之徒的弥天大谎!乐天工坊陈乐天,以次充好,哗众取宠,其所谓‘水牢漆’,根本就是不堪一击的劣货!”他话音一顿,享受着众人聚焦的目光,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刻骨的讥讽,“然,天理昭彰!其工坊内,自有心存良知之人,不忍见其继续蒙骗世人!今日,便由其账房亲侄周小乙,为大家揭穿真相,并献上——真正的‘水牢漆’秘方所制之成品!”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如同聚光灯般打在角落里脸色苍白、身体微微发抖的周小乙身上。周小乙只觉得头皮发麻,双腿发软,但箭在弦上,他只能硬着头皮,在孙掌柜眼神的逼迫下,颤巍巍地抱着那个粗陶罐走到大堂中央。
“就…就是这个…”他声音细若蚊蚋,将陶罐放在一张早已准备好的红木方几上。
“大声点!”孙掌柜厉声喝道,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让大伙都看清楚!这,才是真东西!”
周小乙一个激灵,猛地提高音量:“是!这罐中之物,便是小人…小人冒死从陈乐天秘料房中取出的‘水牢漆’秘方所制原浆!绝无虚假!”
孙掌柜满意地点点头,示意旁边一个伙计取来一块早已准备好的、刷过普通清漆的松木板。他亲自拿起一支干净的木刷,探入陶罐,沾满了那暗金色粘稠的膏体,在众目睽睽之下,极其庄重地在那块松木板上一笔一笔地刷了起来。暗金的漆液覆盖了原本的浅黄,在光线下流淌着神秘而诱人的光泽。
“诸位请看!”孙掌柜刷完最后一笔,将木板高高举起,声音洪亮,唾沫横飞,“此漆成膜极快,光泽内蕴,质地均匀!这才是真正的宝贝!陈乐天卖给你们那些水货,如何能比?”
人群中发出嗡嗡的议论声,不少人伸长了脖子,眼中露出惊异和贪婪。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如同冰锥般刺破了大堂里所有的喧嚣:
“哦?是么?”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满堂的嘈杂瞬间一滞。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大堂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影。
陈乐天。
他依旧穿着那身皱巴巴的锦缎长衫,形容比三日前更加清减,脸色在门口逆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淬了寒冰的星辰。他一步步走进来,步履沉稳,目光平静地扫过脸色骤变的孙掌柜和周小乙,最后落在那块刚刚刷好漆、在众人手中传看的松木板上。
大堂里静得可怕,落针可闻。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这个突然出现的、理应被彻底打倒的失败者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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