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带回的关于潼山刘姓义军的消息，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水潭，在小小的院落里激起层层涟漪。
“四百多里地，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林墨用木簪在铺了细沙的地面上勾勒出粗略的路线，“若能联络上这股义军，互为犄角，于我等立足发展，大有裨益。只是……”他顿了顿，眉头微蹙，“消息未经证实，真假难辨，且路途险阻，需从长计议。”
赵虎却有些迫不及待，瓮声瓮气地说：“管他真假！总比窝在这贼窝子里强！那姓雷的，看着仗义，心眼子也不少，指不定哪天就把咱们卖了！依俺看，不如早点去投那刘姓头领，好歹是正经抗瑶的旗号！”
“赵大哥稍安。”风妄抬手虚按了一下，目光依旧停留在沙盘上那代表潼山的标记，“去，肯定要去。但不能就这么两眼一抹黑地去。”他抬起头，看向李忠，“李大哥，关于这股义军，还能打听到更细的吗？比如，他们到底有多少人？领头的那位刘将军，为人如何？是真心抗瑶，还是另有所图？”
李忠面露难色，摇了摇头：“集市上流传的都是些零碎话，有人说他们兵强马壮，也有人说他们快撑不住了。至于那头领……只知道姓刘，具体名号、来历，都含糊得很。这乱世，真假消息混作一团，难辨得很。”
众人一时沉默。希望似乎就在前方，却又隔着一层浓雾，看不真切。
这时，风妄想起了林墨提到的另一件事。“林大哥，你刚才说，盐泽那边的路不太平？”
林墨点头，神色凝重了些：“正是。据那管账的透露，原本定期往黑水运送盐的三伙盐枭，最近半个月，有两伙都遭了劫，损失不小。剩下那伙也缩了起来，不敢轻易出货。雷豹为此大发雷霆，盐是黑水集的命根子，断了他的盐路，等于掐住了他的脖子。”
风妄若有所思，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击着。盐路……潼山……这两者之间，似乎隐隐有一条线可以串联起来。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以及雷豹那特有的大嗓门：“风兄弟！在不在？有好事找你！”
话音未落，雷豹已经带着两个心腹，掀开帘子大步走了进来。他脸上带着热络的笑容，目光在院内扫了一圈，尤其在沙盘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
“风兄弟，你们这院子收拾得不错嘛，有点过日子的样子了。”雷豹哈哈笑着，自顾自地拉过一张凳子坐下，“哥哥我这次来，是有桩买卖，想请你们帮个忙。”
“雷大哥请讲。”风妄不动声色，示意雨晴给雷豹倒碗水。
雷豹接过水碗，也没喝，放在一旁，身体前倾，压低了些声音：“想必你们也听说了，东边盐泽那条路，最近不太平，老子的盐运不过来，集市的存货眼看就要见底。再这么下去，这黑水集就得散伙！”
他顿了顿，观察着风妄的表情，继续说道：“我派了两拨人去查探，都他娘的空手而归，连对方是人是鬼都没摸清！那地方地形复杂，沼泽密布，生人进去，搞不好就陷进去出不来了。老子思来想去，手下这帮糙汉子，打打杀杀还行，干这种精细活，差点意思。”
雷豹一拍大腿，看着风妄：“风兄弟，你们不一样！你们有脑子，有手段！连野狼驿那种地方都能悄无声息地端了，查探盐路这事，对你们来说，肯定不在话下！”
他凑近了些，声音带着诱惑：“只要你们能摸清是哪路神仙在捣鬼，有多少人，窝点在哪儿！回来告诉我，老子亲自带人去平了他们！事成之后，好处少不了你们的！以后你们在黑水集的份子，我再给你们加一成！怎么样？”
风妄没有立刻回答。他垂下眼睑，似乎在权衡。赵虎在一旁欲言又止，被李忠用眼神制止了。林墨则轻轻摇着手里充当扇子的破书，若有所思。
院子里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破旧窗纸的呜咽声。
片刻后，风妄抬起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雷大哥，不是兄弟不帮忙。只是……我们这几个人，人生地不熟，贸然去盐泽那种地方，怕是……”
“哎！风兄弟过谦了！”雷豹大手一挥，“哥哥我信得过你们！至于人手和家伙……”他沉吟一下，“这样，我再拨五个机灵点的弟兄听你调遣！再给你们配两把好弓！这总行了吧？”
风妄知道，这已经是雷豹能给出的最大诚意，再推脱反而会引起怀疑。而且，探查盐路，或许正是一个机会。
他站起身，抱了抱拳，语气变得坚定：“既然雷大哥如此看重，这活儿，我们接了！”
“好！痛快！”雷豹大喜，也跟着站起来，“我就知道没看错人！你们准备一下，明天一早就出发！需要什么，尽管跟我的人说！”
又寒暄了几句，雷豹便带着人风风火火地走了。
院子里重新安静下来。赵虎第一个忍不住：“风小子，你真要给他当探路的卒子？那盐泽听着就邪性！”
李忠也皱眉道：“雷豹此举，恐怕不止是查探那么简单。他折了两拨人，让我们去，未必没有借刀杀人之意，或者，是想看看我们的深浅。”
林墨却缓缓开口：“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盐泽虽险，却未必不是一条路。”
风妄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沙盘那代表盐泽的模糊区域上：“李大哥说得对，雷豹没安好心。但林大哥说得更对，这或许是个机会。”他手指点在盐泽，然后缓缓向南，划向潼山的方向。
“你们想，如果盐路不通，雷豹焦头烂额，对我们是不是更有利？如果我们能借此机会，摸清盐泽的情况，甚至……找到一条绕过雷豹，直接与盐枭，或者与那伙劫道者联系的路呢？”风妄的声音不高，却让众人精神一振。
“而且，”他继续分析，“盐泽位于黑水集东南方向。我们明面上是去查探盐路，实际上，可以借机向潼山方向靠拢，沿途打探那股义军的真实情况。这比我们直接脱离黑水集，盲目南下去找，要稳妥得多。”
赵虎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嘿！还是你小子脑子转得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李忠也露出了然的神色：“如此，进退皆有据。进可探查盐路与义军，退可返回黑水集，不失为一个稳妥之策。”
计议已定，众人立刻分头准备。风妄和赵虎去雷豹那里领了人和弓箭，五个被派来的汉子看着都还算精干，对风妄他们也带着几分好奇和敬畏。林墨则抓紧时间，根据有限的资料，尽可能完善通往盐泽及更南方的路线图。苏娘和雨晴忙着准备干粮、伤药和防蛇虫的草药。周老栓仔细检查着每个人的鞋子和绑腿，沼泽地行走，这些细节至关重要。
第二天拂晓，天色灰蒙蒙的。风妄一行十一人，告别了留守的苏娘、雨晴、周老栓和孩子们，牵着两匹驮着物资的瘦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喧嚣的黑水集，踏入了东面那片弥漫着晨雾、充满未知的崎岖山路。
风妄走在队伍最前面，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带着湿腐草木气息的凉风。他知道，这次出行，风险远大于野狼驿。不仅要面对未知的敌人和险恶的环境，还要在雷豹的眼皮底下进行自己的计划。
他回头看了一眼逐渐消失在雾气中的黑水集轮廓，又看了看身边这些命运与共的同伴，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
这条路，必须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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