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五的尸体没能带回来。这个在黑水集跟着他们、在清水洼并肩作战、最后为了几袋粮食倒在石龙斧下的汉子，永远留在了那片陌生的山谷。压抑的悲痛弥漫在临时藏身的山洞里，混合着血腥和汗臭，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狗日的石龙！老子早晚剁了他！”赵虎一拳砸在洞壁上，眼眶通红，沙哑的声音里带着刻骨的仇恨。他和王老五相处时间不长，但一同经历过生死，那就是兄弟。
风妄沉默地坐在洞口，看着外面渐渐沥沥下起的雨。雨水冲刷着山林，却洗不掉他心头的沉重和后背那道火辣辣的伤口。王老五的死，像一记重锤，敲碎了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这乱世，仁慈和犹豫，代价就是同伴的鲜血。
“清点物资，处理伤口，轮流警戒。”风妄的声音干涩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一个时辰后，我们离开这里。”
没有人有异议。悲伤是奢侈品，他们现在只配拥有活下去的本能。
抢回来的几袋粮食大多是糙米，还有一小袋粗盐和那包救命的金疮药。苏娘和雨晴立刻生火，用唯一的瓦罐熬煮米粥，米香混合着药草的气味在山洞里弥漫开来，稍稍驱散了死亡带来的阴霾。
风妄脱下破烂的上衣，露出后背那道从肩胛骨斜划到腰际的狰狞伤口，皮肉外翻，虽然不深，但看着吓人。雨晴咬着嘴唇，用清水小心清洗伤口，然后将金疮药粉仔细撒上去。药粉刺激伤口的疼痛让风妄肌肉紧绷，但他一声没吭。
“幸好……躲得快。”雨晴的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
风妄闭上眼，石龙那如同魔神般的身影和呼啸的巨斧再次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那不是他们现在能正面抗衡的对手。“乞活军……石龙……”他默念着这两个名字，将它们深深烙在心底。
一个时辰后，稀薄的米粥让众人恢复了些许力气。掩埋了王老五的遗物（一套破旧的衣服和一把短刀），队伍再次沉默地上路。雨水打湿了山林，道路更加泥泞难行，但没有人抱怨，每个人都憋着一股劲，一股一定要活下去、走到潼山的劲。
风妄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警惕。他的“听风”能力被运用到极致，如同一个无形的雷达，不断扫描着周围数里范围内的风吹草动。他不再轻易选择看似好走的路径，宁愿多绕远，多攀爬，也要确保路线的隐蔽和安全。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像一群游荡在群山之间的幽灵，避开了一切人烟，依靠着那几袋抢来的粮食和沿途采集的少量野菜野果艰难维生。伤员的伤势在苏娘和雨晴的照料下没有恶化，但也没有明显好转，低烧和虚弱依旧折磨着他们。
这天傍晚，队伍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山脊上停下休息。风妄照例凝神倾听远方。忽然，他眉头紧锁，脸色变得异常凝重。
“怎么了？”一直留意他神色的林墨立刻问道。
“有大队人马……正在向我们这个方向移动。”风妄的声音低沉，“数量很多，至少两百人以上，步伐整齐，带着兵器甲胄的碰撞声……不是流民，是军队！”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是韩将军的人来报复？还是……瑶兵？”李忠握紧了刀柄。
“不确定。但方向明确，照这个速度，最迟明天中午，就会经过我们山下那条唯一的峡谷通道。”风妄指向下方那条如同被巨斧劈开的狭窄山谷，那是他们南下的必经之路！
绝境！前有未知的大军，后有可能追来的乞活军，他们被夹在了中间！
“绕路！赶紧绕路！”赵虎急道。
“来不及了。”林墨看着地图，脸色发白，“两侧都是悬崖峭壁，无路可绕。退回原路，且不说乞活军，我们的粮食也支撑不了几天。”
进退维谷！
风妄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硬闯是送死，等待是等死，必须想办法！
他再次仔细“倾听”那支军队的动静。除了整齐的步伐和兵器声，风里还隐约传来一些其他的声音……车轮沉重的碾压声，还有……压抑的、如同牲畜般的呜咽啜泣声？
那不是一支单纯的作战部队！他们还押送着什么东西，或者说……什么人！
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风妄的脑海！
“我们不躲了。”风妄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我们……混进去！”
“什么？！”众人都惊呆了。
“混进军队？风小子你疯了？！”赵虎不敢置信。
“听我说！”风妄语速极快，“这支军队押送着大量辎重和……俘虏！他们行军速度不快，队形也不可能时刻保持严密。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趁着夜色和混乱，伪装成被冲散的民夫或者溃兵，混入他们的队伍，跟着他们穿过峡谷！”
这个计划堪称疯狂！一旦被发现，就是万劫不复！
林墨却迅速领会了风妄的意图，眼中闪过一丝亮光：“置之死地而后生！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若真能成功，我们不仅能安然通过峡谷，甚至可能获得一段时间的庇护和……情报！”
李忠沉吟片刻，重重一拍大腿：“干了！总比在这里等死强！”
计策已定，众人立刻行动。他们丢弃了所有可能暴露身份的、比较显眼的物品，只带着必要的武器（小心隐藏）和那几袋已经见底的粮食。用泥浆和草木汁液涂抹在脸上、身上，弄乱头发，撕破本就褴褛的衣衫，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那些被驱赶的俘虏一样狼狈不堪。
夜幕降临，山林陷入一片黑暗，只有雨水依旧不知疲倦地落下。风妄带领着队伍，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向山下那条峡谷靠拢。
靠近谷口，已经能清晰地听到军队行进发出的巨大噪音——沉重的脚步声、车轮的吱嘎声、军官的呵斥声、鞭子的抽打声，以及那压抑的、令人心碎的哭泣声。
借着远处军队火把微弱的光线，他们看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长长的队伍如同一条扭曲的巨蛇，在峡谷中缓慢前行。队伍中除了全副武装的士兵，还有大量被绳索串联着的、衣衫褴褛的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目光呆滞，步履蹒跚，如同行尸走肉。更多的则是装载着粮食、布匹和各种物资的大车。
“是‘抓丁’和‘征粮’……”李忠咬着牙，声音里充满了愤怒，“这帮天杀的！根本不给人活路！”
风妄的心也沉了下去。旧王朝的军队，对付外敌无能，盘剥起自己的百姓来，却是如此狠辣！
“跟上最后面那队俘虏！分散开，别扎堆！”风妄低喝一声，率先弯着腰，借着夜色的掩护和队伍的嘈杂，如同水滴融入大海般，悄无声息地混入了那群麻木前行的人群末尾。
赵虎、林墨、李忠等人也各自找准机会，混了进去。他们低着头，学着周围人的样子，步履沉重，眼神空洞，完美地融入了这片绝望的人流。
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脚踩在泥泞和不知名的污秽中，周围是压抑的哭泣和士兵不耐烦的呵斥。风妄的心跳得很快，但他强迫自己冷静，小心地控制着呼吸和步伐，感受着周围的环境。
他们成功了！至少暂时成功了。这支庞大的、充斥着痛苦和绝望的队伍，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带着他们，向着峡谷的另一端，向着未知的潼山方向，缓缓前行。
然而，风妄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如何在这虎狼之窝里隐藏身份？如何获取食物和水？如何在到达目的地之前不被发现？每一个问题，都关乎生死。
他抬起头，透过雨幕，望向队伍前方那看不到尽头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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