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守拙跟着郑玉寒走进荒宅时,天已经黑了。风从破窗灌进来,吹得地上碎纸乱飞。他站在门口没动,右手压在刀柄上,左臂的布条还带着药味,走路时一碰就疼。
郑玉寒径直往里走,脚步很轻,像是踩过很多遍。他推开堂屋的门,木板吱呀响了一声。屋顶漏了个洞,月光照在一张歪腿桌上。墙角堆着几块断砖,梁上挂着蛛网。
“你要的东西在这。”郑玉寒抬头看梁,伸手摸进缝隙,掏出一个油纸包。纸面发黄,边角卷起,用麻绳捆着。
杜守拙没上前,只盯着他手里的东西。那包不大,却让他心跳变快。他记得师父给他的《守拙篇》也是用油纸裹着,烧火做饭时怕沾水。
郑玉寒当着他的面解开绳子,摊开纸页。第三页展开时,杜守拙眼睛一紧。
字迹是竖排小楷,墨色沉稳。开头写着:“以伤换势,守拙成锋。”
和师父教的一模一样。
他往前一步,蹲下身,手指悬在纸面上,没敢碰。这八个字,是陈默尘刻在练功石上的。当年他练刀失误,被震得吐血,师父就指着石头说:“刀法不怕残,人不怕伤,怕的是心乱了。”
现在这几个字,原封不动出现在别人手里。
“你哪来的?”他声音压得很低。
“我该来的。”郑玉寒把纸推过去一点,“你要不信,可以念下一段。”
杜守拙没动。他已经背熟了全文,闭眼都能说出来。但他还是盯着那行字:
“力尽时不可退,脊折时不可跪。敌若欺我重伤,我便借痛出刀。”
一字不差。
他猛地抬头,“这心法只有我师父知道。你到底是谁?”
郑玉寒没躲他的目光。“我不是偷学的。我是看着他写的。”
杜守拙手指扣住刀鞘,指节发白。“你说你姑母被我师父救过。可你知道那天之后,他为什么再也不收徒弟?”
“因为他烧了一张纸。”郑玉寒声音平静,“就在你家村外三里,一座新坟前。他点火时,我在树后看着。”
杜守拙呼吸一顿。
那是他埋完亲人第二天的事。师父带他离开村子,在一处土坟前停下。坟头没碑,只插着一根枯枝。师父从怀里掏出一页纸,扔进火里。
火光映着他脸,一句话都没说。
“那页纸上写什么?”杜守拙问。
“我不知道。”郑玉寒摇头,“但我看见他烧完后,把灰烬按进土里,还说了两个字——‘对不住’。”
杜守拙喉咙发干。
这两个字,师父后来再没提过。但每次练刀到极限,他都会突然停下来,望着远处,嘴唇微动,像在重复什么。
“你姑母……埋在哪?”他问。
“大巴山北坡,槐树底下。”郑玉寒说,“她死的时候,手里攥着一块梅花绣片。和你姐姐留下的那块,针脚一样。”
杜守拙心头一震。
清漪绣花喜欢用双线回针,边缘密实,背面看不出结头。这个细节,除了家人,没人会注意。
“你既然见过师父,为什么不早来找我?”他盯着对方眼睛。
“因为我得确认一件事。”郑玉寒直视他,“你是想救姐姐,还是只想杀人报仇。”
杜守拙没说话。
他知道答案变了。一开始只想砍下刘撼山的头。可自从在酒肆听到清漪还活着,心里就开始不一样。他怕找到她时,自己已经变成另一个怪物。
“那你现在确认了吗?”他问。
“刚才在酒肆,你没立刻杀我。”郑玉寒说,“你犹豫了。这就够了。”
杜守拙慢慢松开刀柄。他站起身,低头看着那页残谱。月光照在纸上,字迹清晰。他伸手拿起,折好,塞进怀里。
动作很慢,像是怕弄坏了什么。
“你说刘撼山最近在找刀谱?”他问。
“他在打听谁练过断锋刀法。”郑玉寒点头,“但他不知道,真正的传承不在招式,而在心法。没有‘守拙篇’,第四式练不成。”
杜守拙想起自己强行运功那次,左臂经脉崩裂,差点废掉。原来不是功力不够,是缺了这一篇根基。
“你为什么要帮我?”他问。
“我不帮你。”郑玉寒说,“我帮的是这门刀法。它不该断在刘撼山手里,也不该烂在仇恨里。”
杜守拙看他一眼。
这个人说话不像江湖人。不夸口,不煽情,每句话都像石头落地。
“你还知道什么?”他问。
“我知道你爹藏刀谱的地方。”郑玉寒说,“灶台底下,三层砖。你挖出来时,手被瓦片割破了,血滴在油纸上。”
杜守拙身体一僵。
这件事没人知道。那天夜里他浑身是血,分不清哪道伤来自父母,哪道是自己划的。他只记得把刀谱紧紧抱在胸口,一路跑到地窖。
“你怎么会知道?”他声音发紧。
“因为我去过你家。”郑玉寒说,“屠村前一天,我姑母让我送一封信。我没赶上。我去的时候,火还没灭。”
杜守拙盯着他。
记忆里,确实有个陌生人来过村子。那天清漪还在院里绣花,看见有人骑马过来,还端了碗茶。那人没下马,说了几句就走了。
“你没进屋?”他问。
“没有。”郑玉寒摇头,“我只在院外等。你爹出来接信,我看见他袖口有血,以为是切菜伤的。后来才知道……”
他没说完。
杜守拙忽然明白为什么师父要烧那页纸。也许那上面写着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事,也许那封信本该改变一切。
“你姑母的信写了什么?”他问。
“我不知道。”郑玉寒说,“她让我别看。只说事关刀谱,必须亲手交给你父亲。”
杜守拙沉默。
如果那封信及时送到,父亲会不会提前防备?刘撼山还能不能得手?
这些事已经没法回头。
他摸了摸怀里的残页,纸角硬硬的,贴着胸口。这是他第一次拿到除了师父之外的刀谱内容。不是靠抢,不是靠骗,是一个陌生人主动给的。
“你到底想要什么?”他最后问。
“我要你活着。”郑玉寒说,“活到能把刀法传下去的那一天。”
杜守拙没动。
这句话太重,不像一句承诺,倒像一种责任。他从来没想过要把刀法教给别人。他只想用它砍出一条路,救出清漪。
可现在,有人告诉他,这条路不能只通向复仇。
他转身走向门口。
夜风扑面,吹得衣角翻飞。他站在门槛上停了一下,没回头。
“我会去查分舵的事。”他说,“你自己小心。”
郑玉寒站在屋里没动。“你左臂不能再拼了。真要动手,等我消息。”
杜守拙没应声。
他迈步出去,脚步踩在碎石上,发出沙沙声。荒宅外三丈远就是土路,路边长着野草。他走得很稳,右手始终贴在刀柄侧边。
风从背后吹来。
他忽然感觉到怀里那页纸有点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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