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守拙走在腐叶上,脚底打滑。他没停步,右手按住刀柄,左臂的布条被风掀开一角,露出底下发黑的皮肤。血已经渗到袖口,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
郑玉寒走在前面半步,银铃没响。他知道现在不能出声。
林子里全是雾,灰绿色,吸进肺里有点涩。地上铺着厚厚一层落叶,踩下去软,但下面有陷阱。刚才他们绕过三处翻板机关,钉尖还沾着干涸的血。
前方树影动了。
不是风。
一个人从侧方缓缓走出,披着青灰斗篷,手里握着一根短弩。他没瞄准,只是站着。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二十人,呈半月形散开,堵住去路。没人说话。
杜守拙停下脚步,站定。郑玉寒退到他右后方,手已按在剑柄上。
最前面那人抬起手,手腕一抖。
三枚毒针飞出,泛紫光,直取杜守拙左肩。
杜守拙认得这暗器。十五天前,在竹林外那间破屋,墙上就插着一枚。当时他追查刘撼山踪迹,刚碰刀柄,一支毒针嵌进木墙,离他脖子不到两寸。
那是警告。
现在是杀招。
他没有躲。
反而侧身,让毒针擦过左臂布条。布裂开,血流出来。伤口不深,但足够明显。
三人立刻冲上来。一个持刀砍腿,一个扑向腰部,第三个跃起抓腕,想夺刀。
他们盯准了他的旧伤。
杜守拙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猛地吸气,胸口暴涨,左臂黑纹瞬间凸起,像蚯蚓在皮下爬行。血管一根根鼓出,皮肤发出细微的撕裂声。
“以伤换命”发动。
力量从骨头里炸出来。他右脚蹬地,整个人旋身横斩。刀不出鞘,只用刀背拍断一人喉骨。第二人刚抬手,刀锋已切进颈侧,血喷出两尺高。第三人还没落地,他一脚踹中胸口,肋骨折断的声音清晰可闻。
刀光再闪。
第四人手腕齐根断落,兵器飞出去。第五人想退,刀刃顺着肩胛划下,整条胳膊脱落。第六人被劈开面门,倒地时还在抽搐。第七人刚举盾,刀锋斜挑,盾碎人亡。第八人站在外围,正要吹哨,刀尖从背后穿出,将他钉在地上。
八具尸体倒下,位置连成弧线,像是被一张无形的网扫过。
郑玉寒动了。
他跃起踩上树干,借力腾空,剑出鞘。两名夹击者抬头瞬间,咽喉已被割开。他落地滚身,避开飞镖,剑柄撞碎一人膝盖,反手刺入心口。
剩下十一人后退,重新列阵。
杜守拙站在原地,喘气。汗水混着血从下巴滴落。左臂的黑纹已经爬上肩膀,皮肤开始龟裂,渗出淡黑色液体。他能感觉到骨头在响,像是随时会断。
但他没松手。
刀还在。
郑玉寒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跃上旁边一棵老树。
树枝晃动。
他在高处扫视四周,忽然停住。
右前方第三根横枝上,挂着一样东西。半枚铜锁,用红绳系着,随风轻轻摆动。表面锈迹斑斑,但纹路清晰——是一朵梅花,方向朝左。
他摸出自己怀里的那半块。
纹路完全相反。拼起来,正好是一对。
他盯着看了两秒,摘下铜锁,收进怀里。动作很快,没让下面的人看见。
跳下树时,他落在杜守拙左侧。
“走不了正面。”他说,“后面也有动静。”
杜守拙点头。他早就听到了。远处树丛有压断枯枝的声音,节奏整齐,至少还有两队人包抄过来。
“你还能动?”郑玉寒问。
“能。”杜守拙回答。
他把刀换到左手,右手撕下一块布条,重新缠紧左臂。动作很慢,但每圈都勒得极紧。黑纹在布条下继续蔓延,皮肤表面出现细小裂痕。
郑玉寒从腰间解下一个瓷瓶,递过去:“最后一颗续命丹。”
杜守拙接过,打开塞子,直接倒进嘴里。
药丸入口即化,一股热流冲进四肢。他胸口一胀,差点吐出来。左臂剧痛,像是有人拿刀在里面搅。
但他站住了。
“谢了。”他说。
郑玉寒摇头:“别死在这儿就行。”
两人背靠背站立。前方敌人未散,后方脚步声越来越近。
杜守拙盯着对面领头那人。对方戴着铜戒指,右手握拳姿势有些扭曲。这是练黑煞拳留下的后遗症。
他记下了。
“他们想活捉我。”杜守拙说。
“你是祭品引子。”郑玉寒说,“刘撼山要你亲眼看着清漪被埋,才能完成血祭。”
杜守拙没回应。
他知道这些。
但他还是来了。
风从林子深处吹来,带着香灰味。祭坛不远了。
“左边有坡。”郑玉寒说,“我能引开一半人。”
“不行。”杜守拙说,“分开必死。”
“那你打算硬闯?”
“不闯。”杜守拙说,“我们往前走。”
“他们不会让路。”
“那就让他们倒下。”杜守拙握紧刀,“一具一具地倒。”
郑玉寒沉默几秒,笑了下:“你还真是个倔的。”
杜守拙没笑。他往前迈了一步。
敌人阵型微动。
他又迈一步。
第三步落下时,他突然暴起冲刺,直冲中间缺口。
郑玉寒紧跟其后。
五名敌人迎上。杜守拙刀光横扫,逼退两人,左臂故意暴露在外。一人果然扑来,抓向伤口。杜守拙顺势转身,刀柄砸断对方鼻梁,肘击后脑将其击晕。
另一人从侧面突刺,被郑玉寒一剑削掉半边肩膀。
剩余敌人不再上前,拉开距离,准备放箭。
杜守拙停下,站在尸体之间。他呼吸沉重,左臂几乎失去知觉。布条被血浸透,黑纹已蔓延至锁骨下方。
郑玉寒站到他身边,低声说:“你撑不住第二次爆发。”
“不用第二次。”杜守拙说,“一次就够了。”
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枚毒针。紫色针尖还在反光。
“他们知道我会走这条路。”他说,“也知道我的弱点。”
“所以设局。”
“但他们不知道。”杜守拙握紧毒针,“我早就不怕疼了。”
他把毒针插进腰带,伸手检查刀鞘。刀柄上的刻痕磨得发亮,是他这些年一路摸出来的痕迹。
“走。”他说。
两人继续前进。
敌人没有再围上来,而是散入雾中,远远跟着。
林子越来越密。树干粗大,枝叶交错,阳光照不进来。地面湿滑,每一步都要小心。
走了约一炷香时间,杜守拙忽然停下。
他闻到了一股味道。
不是香灰。
是止血粉。
和清漪常用的那种一样。
他低头看脚下。腐叶被翻动过,下面有一小块布角,边缘绣着半朵梅花。
他蹲下,拾起布片,放在鼻前。
确实是她的味道。
“她走过这里。”他说。
郑玉寒也蹲下查看地面:“脚印被掩盖了,但泥土有拖拽痕迹。他们是把她绑来的。”
杜守拙把布片收进怀里,贴着胸口。
他站起身,看向林子深处。
雾的尽头,隐约有黑烟升起。
祭坛就在那边。
他还来得及。
“我们加快。”他说。
郑玉寒点头。
两人提速前行。
十步之后,杜守拙忽然抬手示意停下。
前方一棵歪脖子树下,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写着三个字:
卯时换人。
笔迹和祠堂地窖里找到的路线图一样。
“他们在交接。”郑玉寒说。
“说明清漪还没到祭坛。”杜守拙说,“他们还在转运。”
“我们可以劫人。”
“不行。”杜守拙摇头,“现在动手,他们会当场杀了她。”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动?”
“子时。”杜守拙说,“刘撼山要当着我的面完成血祭。那一刻,他会放松。”
“你也只有那一刻能赢。”
“所以我必须活着走到那时候。”
郑玉寒看着他,没再说话。
他知道这个人已经想清楚了。
不是冲动,不是疯狂。
是算计。
是忍耐。
是把命一条条押上去,也要换她回来的决心。
两人绕过石碑,继续前行。
雾更浓了。
能见度只有几步。
忽然,杜守拙脚下一滑。
他低头看去。
地上有一摊血,新鲜的,还没干。
他蹲下,手指沾了一点,捻了捻。
温的。
“刚过去不久。”他说。
郑玉寒警觉环顾四周:“可能有埋伏。”
杜守拙站起身,看向血迹延伸的方向。
那边,雾中有微弱的光。
像是火把。
他握紧刀柄,迈出一步。
第二步落下时,他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响。
像是金属碰撞。
他抬头。
一片树叶飘下来,落在他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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