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未停。
檐水如帘,敲打着乾清宫前的汉白玉阶,溅起细碎冰冷的水花。韦小宝跪在殿外,湿透的衣衫紧贴皮肉,寒意刺骨。方才公主遇刺的惊魂和九难师太那深不可测的身影,还在脑中反复交错。
“宣——小桂子——”殿内传来太监悠长尖细的传唤。
韦小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万千思绪,脸上重新堆起惯有的、带着几分惶恐和恭顺的神情,躬身趋入殿内。
乾清宫灯火通明,驱散了殿外的阴霾,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沉重的威压。康熙并未坐在龙椅上,而是负手站在那幅巨大的疆域图前,明黄色的袍角在烛光下微微晃动。
他听到脚步声,缓缓转过身。年轻的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平静,却像两口深井,能将人的魂魄都吸进去。
“奴才叩见皇上!”韦小宝扑通跪倒,头深深叩下。
寂静。
只有殿外淅沥的雨声,和烛火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
这沉默比责问更让人难熬。韦小宝能感觉到那目光正落在自己背上,像无形的针,细细刮擦。
终于,康熙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朕听说……方才御花园,很是热闹。”
韦小宝心头一紧,知道正戏来了。他不敢抬头,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惧和后怕:“回皇上!有……有刺客!欲对建宁公主不利!幸亏……幸亏一位路过的师太出手,奴才……奴才也拼死挡了一下,才侥幸护得公主周全!”
他将过程简单说了一遍,重点突出刺客的凶狠和自己的“忠勇”,对九难师太则一语带过。
“刺客?”康熙轻轻重复,踱步到他面前,“看清来历了么?”
“他们黑衣蒙面,出手狠毒,像是……像是专业的杀手!”韦小宝斟酌着用词,“奴才怀疑……怕是那些反清复明的余孽!”
他再次将祸水引向天地会,这是最安全也最符合皇帝猜忌的方向。
康熙静默片刻,忽然道:“你倒是机灵,知道护着公主。”
韦小宝赶紧道:“奴才份内之事!”
“份内之事?”康熙语气微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朕还听说,刺客出现前,你正和建宁在一起?御花园偏僻,雨势又大,你去那里做什么?”
韦小宝头皮发麻,知道皇帝耳目灵通,半点马虎不得。他心念电转,脸上挤出委屈:“奴才……奴才奉海公公之命,去慈宁宫送东西,回来路上碰巧遇到公主……公主说闷得慌,让奴才陪着说会话……”
他半真半假,把责任推给公主的“任性”,符合建宁一贯的形象。
康熙看着他,目光深邃,似乎要从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里找出破绽。
最后,他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追问此事,话锋却陡然一转:“海大富……最近如何?”
韦小宝心脏猛地一跳!来了!皇帝果然要问这个!
他脸上立刻露出恰到好处的敬畏和一丝“欲言又止”的惶恐:“海公公……他老人家……深不可测。对奴才……时而严厉,时而……赏赐。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康熙目光微凝。
韦小宝仿佛下了很大决心,压低声音,带着恐惧:“只是海公公似乎……对某些前朝旧事,格外上心。时常……时常询问奴才一些宫里的秘闻,尤其是……关于一些失落古籍的下落……”
他巧妙地将海大富对《四十二章经》的贪婪,包装成对“前朝旧事”的兴趣,既点明了海大富的异常,又未直接暴露经书秘密。
康熙眼中闪过一丝锐芒,但很快隐去。他踱回桌案前,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前朝旧事……”他淡淡重复,忽然抬起眼,目光如炬,锁定韦小宝,“小桂子,你觉得……这宫里,谁最想朕死?谁最不想朕亲政?”
问题如同惊雷,直劈而下!
韦小宝吓得差点瘫软在地!这话谁敢接?!
他冷汗涔涔,伏地不敢抬头:“奴才……奴才不敢妄加揣测!”
“朕让你说。”康熙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韦小宝牙齿打颤,脑子飞快转动。太后?鳌拜余党?还是……其他亲王?他猛地想起海大富那阴冷的目光和深不可测的武功,想起他收集的那些零碎物件……
他把心一横,赌了!
“奴才愚见……或许……或许有些人,并非真想皇上……那什么,而是想……借着皇上年轻,从中攫取更大的权柄,或是……寻找某些足以动摇国本的东西……”他说得含糊其辞,却将矛头隐隐指向了那些可能存在的、隐藏更深的老狐狸和他们的私欲。
康熙静静听着,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年轻的眼睛里,却仿佛有惊涛骇浪在翻涌。
良久。
他忽然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是喜是怒。
“你倒是看得明白。”
他走到韦小宝面前,俯视着他:“抬起头来。”
韦小宝战战兢兢地抬头。
康熙看着他苍白惊惧的脸,缓缓道:“朕给你一道密旨。”
韦小宝呼吸一窒。
“给朕盯紧海大富。他见了谁,说了什么,找了什么,朕都要知道。”康熙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铁,“还有宫里宫外任何与他有牵扯的人,尤其是……那些对前朝旧物有兴趣的。”
“朕许你便宜行事,若有紧急,可持此令牌,直入乾清宫禀报。”他从怀中取出一面小巧的金色令牌,塞入韦小宝手中。
令牌入手,沉甸甸,冰凉刺骨,却仿佛带着滚烫的魔力。
“奴才……奴才遵旨!”韦小宝紧紧攥住令牌,仿佛攥住了救命稻草,又像是抱住了烧红的烙铁。
“去吧。”康熙挥挥手,重新转向那幅疆域图,背影在烛光下显得有些孤寂,却又透着一股冰冷的决绝,“记住,你的眼睛,只为朕而看。”
韦小宝磕头,躬身退出大殿。
直到走出乾清宫,重新站在冰冷的雨幕里,他才敢大口喘气。
怀里的金牌和薄片硌在一起,冰冷与滚烫交织。
皇帝的话,像一把重锤,砸碎了他最后一点侥幸。
他不再是棋子。
他是刀。
一把被皇帝握在手中,即将挥向深宫迷雾的刀。
前路,已是万丈深渊。
但他眼中,却燃起一丝扭曲的、兴奋的火焰。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望向海大富院落的方向。
“老乌龟……”
“咱们的戏,才刚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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